音乐不是万能药,疫情之下我们为什么还要写歌?丨许飞、Ghostnote+ 创作手记

2020/03/11

九年前,日本311大地震引发福岛核电站泄漏,“教授”坂本龙一曾进入福岛为避难群众举办音乐会并亲自演奏;今年,他在快手App参与直播,用武汉制造的吊镲,演奏了三十分钟的实验音乐。坂本龙一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如果抱着‘治愈他人’的心态来做音乐是非常狂妄和轻薄的。”

看似矛盾的行为引起了许多音乐人对“动机”的思索和挣扎:灾难面前,我们不需要“神”一般居高临下浮于表面的创作,更渴望同样生而为“人”,谦卑平等从自身出发去表达、反思。

特殊时期,一首《敬你》让许飞从爱情之中,忽然看清了内心对英雄主义的向往;Ghostnote+乐队的新歌《雪融》背后是一场有惊无险的成长。如同 Ghostnote+ 主唱陈晓所说,曾信誓旦旦坚决不写所谓抗疫歌曲,但想想也不觉得打脸。毕竟一切作品都是摹写生活,又怎能避开它的印记?

街声特邀许飞陈晓分别以第一人称视角写下创作手记。音乐从来不是什么特效药,但至少能让分散在各个卧室里的我们,距离更近一些。

叙述者:许飞

2月26日街声 We Live @ Home Doulive 沙发音乐会中,许飞说:“这首歌还来不及编曲,混音,只有一个 Demo,但它代表着我心中对英雄主义的小小向往。” 没有吉他,没有伴奏,许飞认认真真清唱完了这首《敬你 demo》。

叙述者:许飞

最初,《敬你》是董玉方写的一首情歌。他想表达爱情与成长之间的关系。他说:“每个人内心的微观世界里,都翻涌着细小的碎玻璃一样的悲壮,那是一条地下河。”

当时,我假装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爱情,或者说那场完全没有人在意的离别,在当事人的微观世界里,都有一套完整的起承转合的结构。但其实到现在,我依然不敢说自己了解……

但我和董玉方的创作的特点,历来随性,从无主题,能抓住某个心灵切面,或动机,就有写下去的兴趣或乐趣。

写这首歌的时候,我与三两好友在一小镇采风。那段时间,我也正好深陷金庸老爷子的武侠小说,整日幻想自己化身侠女行走江湖。现实的风轻云淡与小说的腥风血雨之间,顺手写歌,《敬你》是其中之一首创作。

回过头再看,算是写出了很多环境中人的共性。可以与爱情有关,也可以与爱情无关,它聚焦在普通人身上的平凡故事,里面有艰难、有勇敢,有委屈、有成全。这首歌最终写的还是“人对美好内心的捍卫”。

摄影:许飞

2019的年底,为了方便检查自己的创作,我便把所有作品都录了一遍人声的演唱,发给编曲老师们,希望老师们能尽快为这些旋律“穿上衣服”,也就是完成编曲,待到年后再一一挑选。选出来的作品,会放进计划2020年3月份发行的新专辑里。只是没想到,发生了后来的疫情,每天关在家里看新闻。当我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首歌竟如此机缘巧合地匹配了电视里那些悲壮的故事。

 摄影:许飞

疫情对我影响挺大的,现在每天不洗脸也不梳头,真的会长痘。

照网上的攻略学习修手机,结果我失去了它。此刻正使用 ipad 和朋友们联络。

但最重要的发现是:离开北京,我竟然也可以生活得很好,北方这个安静的小镇,给了我更松弛的创作环境,和更多的思考空间,我到底想过怎样的生活?这代价虽然过于沉重,但也不得不面对,我似乎也找到了某些答案。

 

Ghostnote+ 《雪融》MV

家庭作坊气质浓郁的 MV,乐队全员穿着睡衣,在卧室、客厅、书房,完成了歌曲的创作,后期剪辑全靠现学。图片来源是一大亮点:来自陈晓的好友,资深摄影记者浦峰。

叙述者:Ghostnote+乐队

主唱陈晓

除夕的时候,我在湖南父母家,彼时疫情已经引起高度重视,湖南启动了一级响应,我和父母开始了十几天的足不出户。每天坐在落地窗边看书的我,傍晚都能看到路亮起的一刻,第一次看到这个城市空荡荡的样子,高大建筑的霓虹灯、新年灯箱闪得越欢,越衬托出其孤独。

摄影:浦峰

2月初,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上了高铁,回到北京的家里。一路上,以往嘈杂的车站和车厢,都似乎被消音。护目镜起了雾,模糊的视线里,整个世界也变得虚幻。

当天夜里北京下了大雪。隔天中午起来,看到楼下雪地一片洁白完好。若是平日,脚印、车辙、物业的铲子早就让地面回到深灰。周围安静得很,听不到邻居吵架,连楼下的狗也不出声了。我感慨了一会儿这平静背后的苦难,又欣赏了一会儿雪景,心想可以一个人开始神仙般的只有书和音乐的日子。

摄影:浦峰

但是三天后,我发烧了。

我给自己找了很多安慰的解释,比如一路奔波,比如回来后一直在各种打扫洗刷,比如没休息好…… 但体温计上的数字就是那么扎眼,身体上的不舒服也不容否认,因为怀疑和害怕,心脏也总是突然就狂奔起来。

那天晚上我冷静地想了一下,模拟了给社区打电话、收拾证件物品去医院、万一有事如何交代父母等事情,才找了片不怎么对症的感冒药吃下去,睡觉。

醒来后还是在发烧。我就坐在床上有阳光的地方,抱着一本书努力看进去,但必然是要走神的,又或不留神就昏睡过去。醒着时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很可疑,看看新闻,结果只是更心慌,各种身体上的不适似乎都对应了症状。看到说全国情势似有好转,便绝望地想:如果我中招了,那些好消息也跟我也没关系,毕竟《鼠疫》里的塔鲁,就是在疫情末期看见曙光的时刻倒下的……

 摄影:浦峰

脑子里一直在混战,惊惧、担忧、绝望、盲目乐观不断交叉袭来,反复量体温量到厌倦,最后接受了各种可能,甚至还没事儿人一般跟父母视频电话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开始慢慢地收拾东西:洗漱用品、换洗衣服、身份证件、饭盒、勺子…… 比旅行还要麻烦的感觉,然后把它们整整齐齐放进一个大书包,最后还把谷崎润一郎的《细雪》丢了进去。我想,就算中招应该也是轻症,不至于病到神志不清。这本书不算薄,读完应该就能出院了。

又挣扎和妄想了半天之后,我给社区打了电话,然后穿戴好,背起一书包的“住院用品”,出门去了指定的医院。毕竟万一检查出来有毛病,肯定就留在医院回不了家了,而让谁去我家取这一大包东西,都是令其涉险。

我从来不知道发热门诊会是在偏僻一些的角落,A医院的就在大楼边的胡同里。夜里了,看着人不多,很静,但工作人员说,位置不够了,没法接诊。社区便帮我辗转联系了B医院,而在这之前大约一个小时,我被要求不可以回家,只好在A医院的发热门诊坐着等,看到的无非寂静和惨淡,但背后的汹涌也能感知到。不断有人来问诊,而每个人都像是他人的地狱。到B医院后,做了各种检查,包括传说中的咽拭子,结论是普通感冒发热,医生开了药,便没事了。

摄影:浦峰

走出医院的时候是晚上11点,也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特别开心。只是想:终于踏实了,回家把书包里那堆东西放回原处,倒又是个大工程。因为不想给人徒增担忧,没将此事告知任何亲友,所以除了给社区回话,也无须再跟谁交代。在医院验血的时,恰好妈妈打来电话,我百忙之中挂断,发微信谎称公司在加班视频会议,才糊弄过去。

以后想起这件事,也许会觉得像一个笑话,但对这段时间的我,却是极重要的节点。在这件事里看到了自己的冷静和韧性,在这之后,终于能放下所有焦虑,回到平静、专注。依然不出门,只是每天阅读、耐心地给自己做饭、关注新闻,继续第三张唱片的创作…… 乖乖吃药,两天不到就活蹦乱跳了。

 摄影:浦峰

除了唱片之外,计划中要先于唱片发布的春季单曲,刚开始是没有头绪的,所以一直没着手创作。大约一周后,就在第三张唱片创作的尾声,突然在一个傍晚有了关于它的模样。

从那片悲伤的雪地开始,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催促着觉醒、成长。我想表达的,是在孤独和恐惧下,只能从自己内心去挖掘力量,将那些宏大的苦难趟过去,再一切如常地走下去。

写的过程算是一气呵成,录了 Demo 之后,桑泉就开始编曲。我们打了几通电话,有一些律动、结构上的探讨,但整体没有过多地打磨,尤其词曲,我想最大程度地保留直觉带来的样子,让这首歌足够坦诚。“不过是自己挖掘了坚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

录音是在卧室完成的,因为操作上的失误,第一次录完之后全部作废。只好再重头录一次,结束之后嗓子哑了,还感觉有点缺氧,差点又想量个体温。后来听说桑泉在家录他的部分也录到缺氧,便放心多了。

 

六天时间,从创作到母带完成,途中也有写到流泪的时候,最后唯独剩下一点羞愧,因为之前信誓旦旦坚决不写所谓抗疫歌曲。但想想也不觉得打脸,毕竟一切作品都只是在用不同的手法摹写生活,因而,怎么能避开它的印记?

本文图片由许飞、陈晓提供

编辑:琉球,校对: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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