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谈|高清五马:过年就得吃顿饺子
2022/12/12
撰文:马砀霍
如果你期待着听到一支“乐队”,那你打开高清五马的《天天过年饺子馆》这张专辑的时候,恐怕会一头雾水。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期待听一些正常乐队音乐的人,也多半不会点开这个名字,与其说是像专辑名,更像一部英达喜剧的名字,站在《我爱我家》、《东北一家人》、《地下交通队》等等里毫不违和。
一旦按下播放键,在1970年代武侠剧质感的对白和采样的Double Bass里,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氛围扑面而来。如果一路听下去,你可能会再次怀疑,这玩意儿真的不是配合某个画面的吗?还有“这位朋友,要是你再喝一点的话我们就能唱歌了”这种质感的类似金句,又带着一些编码错乱感觉的东西。
加上音质同样比较采样的套鼓,和一些类似采样的东西,这就是高清五马,在听了很多次这个名字之后,甚至都忘了本身这个乐队名字也是如此荒腔走板。这支在上海海洋大学成立,影响了海洋大学乐队圈子的乐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乐队?这些随性是浑然天成,还是怎么形成的?
那就迈进这家“天天过年饺子馆”,感受一下馆子里的氛围吧!像他们自己说的,不同的时刻听会有不一样的样子,一家固定的饺子馆也在不一样的天气,不一样的顾客的存在里发出不一样的热气儿。
SV:乐队是怎么成立的,海洋大学有很多乐队吗?大家相处怎么样?
裴琦:一切的开始在海洋大学的电声乐团(吉他协会不太行,裴琦穿着军训服的时间就diss了);相处的还挺励志的,不温不热到称兄道弟。
上海海洋大学的排练室
孙含方:当时临港的乐队气氛很好,甚至一度都有点音乐场景那意思。想想这事发生在乐夏之前,感觉能有当时的环境还是挺幸运的。
我们的亲学长后来在深圳组了乐队桃园十五点,今年发了专辑《另一台情绪机器》;亲学弟学妹组了乐队绿色养殖基地,今年开始了他们的全国巡演。好像叶禹含也是我们学校的,不过没有接触过。他们的歌都可以在街声上听到。
隔壁海事、建桥和电机也有很多厉害乐队和乐手。特别是海事,那时好像有很多重型乐队。几个学校的乐队一起在共享区的酒吧拼盘,我们也去海事办的音乐节演过,还去建桥参加过他们办的比赛。海大的电声专场也会邀请隔壁们来玩儿。演完一起吃吃喝喝,好像没发生过啥矛盾。
几支临港乐队在酒吧演出
SV:第一次排练排了什么,大家聊得怎么样?
裴琦:排的Sum 41的《Pieces》,聊得挺好的,当时就是玩。
SV:《扒排抄》遇见了什么问题导致三首就歇了?
裴琦:鼓手退队?中间为了赶场演出?
孙含方:问得好!喜欢这个语气和用词,希望最后成稿的时候也能保持原版不变。
歇了是因为累了,累了就歇了。累是因为当时立马不喜欢已经发了的三首歌了。其它的事不记得了,但记得今年7月看到窦靖童发微博说:“哪有做音乐倒计时的......不计了”,翻了一下她是从倒数第50天计到倒数第19天歇了。
我觉得这种既想逼自己一把搞一个阶段性成果又对成品不太满意的状态,或者说有个很好的主意但需要让它在大脑里多待一会儿的感觉是共通的,不管是不是在音乐方面。就像王朔在《看上去很美》的自序里写:“这本小说一直在我脑子里酝酿,或者干脆说一直用大脑细胞在写。具体写作起始日期可追溯到二十年前......一直在脑子里丰富......总也不想拿出来......有时黔驴技穷一狠心用了这本书的片段去支撑另一个已发表的小说,用过之后之懊悔,痛不欲生。”
乐队两人热烈商议
给个时间限制确实能激发出一些灵感的火花,但是这些素材大多情况下需要先放着,去等一个时刻。我们现在这张专辑的歌最早的素材好像是来自五年前。听安溥的新专辑《9522》也很有感触,据说那些歌都是她小时候写的。
总结一下这个问题,就是非常期待窦靖童新专辑,感觉会非常厉害!
SV:乐队七年里,排练最密集的是什么时候,大家最消极的是什么时候?
裴琦:大三上,那会乐队在学生圈里小有起色,天天比赛最终还上了个音乐节,那会就是一顿排,挺热血的;消极的时候大四毕业前?主唱回国的一年后(伙计们力不从心又有点着急)。
裴琦在草莓音乐节
SV:七年里,乐队成员完成了什么很自豪的事情吗?
裴琦:现在我俩还可以保持高度的一致?
孙含方:除了乐队还在坚持外,没有其它真的很自豪的事情,正处在非常讨厌自己的年纪。对坚持搞乐队这件事感到自豪的点在于能忍住不急,虽然《扒排抄》属实急了。
不过搞《扒排抄》也带来很多好处,最好的一个点就是让我们后来有机会放弃《扒排抄》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早前突然想到的时候觉得太厉害了,专辑名就是这个了——三个提手旁的字连在一起看起来很帅。读起来也很有意思,寓意着我们学音乐的方式;态度很低,有点自嘲,又很自信。
我一般想到一个特别想要的点就会很有执念,非它不可。后来一方面发现几乎没有其他人看到这个名字后能产生任何感觉,另一方面这个名字明显开始限制创作了。我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把它扔掉,这应该是我们又小小进化了点的体现,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天天过年饺子馆》。这专辑一共19首歌,很快就放弃或者是用了很久才放弃的歌或者版本不说多也有三、五十首,扔了的想法和灵感就更多了,我为我们这份等待自己成长的耐心感到自豪。
大学排练室练琴的裴琦
SV:对玩乐队、创作的看法有什么改变吗?
裴琦:没啥变化,一直都倔强的觉得还有戏;大学的时候就想和一般小朋友做的不一样,毕业了想和大人们做的不一样。
孙含方:“七年时间,对音乐的理解一直在变。” 哈哈,我在《容我再啰嗦几句》这样写,我确实也是这样觉得的。
在大学排练室睡觉的高清五马
更早的就不说了,这首歌里前半段的录音截取于一段19年录制的视频,记录了当时的高清五马排练前的状态。三年后回听,才发现我们在此之前和之后都没有留下比这段对话更能代表“高清五马乐队”是谁的痕迹,这是我们最“乐队”的时刻——讨论写歌的陈词滥调、围攻贝斯手、即兴、讽刺别人……和被别人讽刺!我们现在严格来说不算个乐队。其实也是乐队,只是就我个人而言脑子里有之前对高清五马的印象,就强烈觉得现在我们不一样了。
今年1月和张老师偶然聊到如何定位五马的音乐,我当时说:
“五马走到今天只剩两个人,我们终于可以从‘乐队’这个概念里走出来了(定位1)。先不提感情,‘乐队’本质上是一个形式,古老的形式。人发声,就可以叫作乐队。以前的理解太片面:从乐队就是摇滚、吉他+贝斯+鼓(手),到乐队是空出谁的手、来一个啥声部......虽然一直有长进,但还是小了。小在输出太多,吸收太少。
酸奶前天问我,没鼓手了音乐上是不是会有限制,我说确实。但是没鼓手了我就不用考虑能不能打得出了,理论上什么动静都可以做出来,所以也许不是限制。以小见大,我们现在到了获得了进入音乐世界素材库权限的水平了,意思是:终于明白了音乐就是素材(暂时的理解);会搜索,会整理分类,会调用,会改写。还没进入素材库的人我就不和他们比了(定位2)。我从我喜欢的艺术家们身上学到的是:最近,创作时我提醒自己去当个‘DJ’(定位3)。
四人时候的高清五马
‘DJ’,是一个角色,拥有音乐的(所有)人都可以当的角色。理论上,拥有(作为音乐人来说,‘拥有’我理解为在素材库中标记出)的歌越多的人当得越好。因此,热爱听歌(定位4)是我对自己的首要要求。
其次,我关注每个‘很dj’的时刻。比如,前几天放假晚上和朋友一起打牌,第一夜是R&B+《删了吧》+雷鬼夜,第二夜是Grime+Hip Hop+DADA难听dj夜,第三夜是雪村+迷幻摇滚夜。这三个‘live set’都有很多时刻大家不约而同随音乐点起头,这就‘很dj’,值得关注。
在dada听难听dj时除外,想动都动不起来。看,多有意思,随便放歌(当然也没那么随便,两位放歌的朋友也是很喜欢音乐的)时有起劲的时刻,真去夜店却摇不起来了。说这一点是想强调,要关注听歌时产生的感觉,特别是没那么‘认真’听时的感觉。如果写了首歌,想象下在牌局听,难以起劲。因为从根上这首歌太乱、太平,歌词和唱腔有些尴尬。即便改一些细节,也不解决问题。我写歌时如果写出了这样的段落,希望自己能有能力鉴别,果断扔掉。”
对不起,我上头的时候说话看起来很装逼。当时的这个对创作的理解我们实践在了2月的一次演出中,那场演得挺好,我们的老大哥和平和浪的雨哥和宝哥看后不吝赞美之词,宝哥之前没看过我们演出,雨哥很少夸人,我本人当时有种终于被肯定了的感觉,非常难忘。但是这个对创作的理解后来又在变化,应该都体现在专辑里了,特别是《音乐是拼接游戏》里。
SV:乐队对大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裴琦:心气和压力和自我管理。
孙含方:友情。还是在《容我再啰嗦几句》里,最后一句我提到了Black Country, New Road。我很喜欢他们,真正爱上是在看到他们主唱离队今年开始的巡演的第一场的第一首歌《Up Song》时。之前看到他们说不再演前两张专辑的歌,但没想到第一首歌就说了一个事儿:“Look at what we, did together, BCNR, friends forever!” 当时听到呆住了,愣在电脑前想流泪,很崩溃。怎么能这么好?怎么能这么好?这也太好了!!后来他们每场开场都是这首。夏天的时候和裴琦一起看了他们在 Fuji Rock 的直播,我们都很感动。
英国乐队 Black Country,New Road
更美的,是爱恨情仇。写到这里,再次播放一遍 Blur 的《Sweet Song》,太美了!
SV:乐队现在这样的风格是什么时候成型的?
裴琦:上海封城结束后。
孙含方:是这张专辑的风格。初步形成于解封后我俩又能碰头,就像专辑简介里写的,我们一直在想俩人要搞什么才好玩儿。隔离期间没摸一下琴,每天听歌,有了一些新想法。后来又见面的时候就决定了用hiphop元素作为创作的起点,那时候我还不确定我能说出来什么,不过很幸运,越说越好了。
SV:《天天过年饺子馆》听起来很随意,成型有听起来这么随意这么快吗?
裴琦:素材准备花了3个月左右,成型说快也挺快:吉他手去旅了趟游,主唱把专辑做出来了。
孙含方:概念的成型花了两年,变了十次左右。成型的过程还是挺随意的,直到最后一天还加了完全新的、之前没想过的东西。那是个周六,周六搞完我感觉:有了!直接跟着裴琦回他家,第二天我们一起混了下,就上传街声,然后一起吃了饺子。
该顿饺子即为“天天过年饺子馆”
SV:hiphop元素是什么时候进入你们的作品中的?第一首是哪首?
裴琦:上海封城结束后。第一首是《loveisbug》?
孙含方:谢谢你这个问题,答案我自己都惊了下。第一首用hiphop元素的歌,就是我们写的第一首歌《蜕》。需要音频吗?我可以截一下那段说唱给听听。可能是某种缘分,在做这张专辑的过程中,整理了之前所有的工程,但一次也没想起来这首歌,因为这首歌是排练外录,没有工程,当时也没人会这玩意儿。
SV:乐队的作品是什么样子的录音方式呢?
孙含方:这个问题我纠结了非常久,最后采用了非常diy和随意的方式。甚至百分之90的人声都是我开着门(甚至开着空调)手持着麦克风坐着录的,但录出了很多令人惊喜的声音和噪音,这就够了。
SV:这样类似散文的歌词受到了谁的影响吗?
裴琦:孙老师是诗人,他得启发别人。
孙含方:不知道算不算散文,但这张的歌词受到了很多创作者、身边人、故人甚至陌生人的直接影响。比如雪村的两张《音乐评书》。这两张专辑在概念上也给了我很多启发,我一直不想让歌太像歌,也想探索歌词作为一种文本能承载更多的什么。
雪村这两张专辑太帅了,希望朋友们能去从头听到尾感受下。我说下他另一首我听完就再也忘不了的歌,不在专辑里,叫《养犬指南》。他在这首歌里用中文,唱出了日语的感觉,虽然内容有些无厘头,但不是没有逻辑,非常帅气、幽默、惊人、聪明、好玩、帅气!爱他创作的时候会这样想,真的很玩儿。
非常幸运,我们的《友喝歌》后半段被老天爷摸了下头。那段“什么叫你吐啦…哦~是你爸爸~~”是我找的非洲人声采样,但没想到这些声音能耳空出一段这么合适的中文歌词,尤其是“教练点多了酒”这句,我听到的时候崩溃了。给不了解的朋友解释一下,有一部分身边的朋友对我的称呼是“教练”,而我也确实经常点多酒…实在是除了幸运,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JD》里的“网友辛巴的朋友圈”,来自我的高中同学yiting。当时唐山事件后她发了这条朋友圈,我看到以后觉得说得太好了,只想一字不改放进歌里。
也有paraphrase和直接引用别人的歌和专辑,比如上边说过的Black Country, New Road,《爱界楷模》里有脏手指《我很懂礼貌(可是我不交朋友)》中的 “我的床不是床,是上海的走廊” 、小老虎的《海上的一位》、和平和浪的《丽园便利店》,《海马》里有小老虎《愤怒的都歇菜》中的 “有人喜欢晕,没那么恶劣吧” 等等。
还有些偏门儿的,比如看《人生一串》的时候看到 “要是你再喝点的话,我们就可以唱歌了”、看《功勋》的时候看到“炸一分钟、停三分钟”、遛狗的时候听到“你们好好打招呼,好好地玩”......
学习自己演出视频的高清五马
甚至有直接引用名人名言,也有直接采样了别人说的话!我最骄傲的一个是采样了章宇,听得出是在哪吗?
还想说我非常喜欢的一句:“咱俩,有时蹚水,有时爬土,直至水土不服。” 也不是我说的。
更重要的是那些吸取于别的作品里的内容结构上的启发,有很多就不细说了,感觉自己说这个事特别不帅,听众朋友听的时候要是能有所留意,我会感觉到很幸福!
SV:专辑里的演出、排练的声音是当场录的嘛?
孙含方:演出的我想你指的是《hey小泰哥儿》,这首好玩儿!这首歌源于隔离期间 NEXT Studio 做了一个拼贴诗小游戏(可以去微博搜搜玩一下就知道啥意思了),我玩儿了下,以至我与小老虎在 2022/4/29 14:47:24 写了一首诗,就是:
他评论:“棒极了”
然后歌里我就去找了一句他说的 “棒极了!” 剪了进来,算是把微博互动变成了“真实”的互动,好像我现场参加了他的“说一切”活动。这整个部分老虎的声音剪于我听到《别的电波Vol. 207 一次聚会:曼波派对!气功朋克与说一切》,当时听觉得太好玩儿了,最关键的是有位上去freestyle的朋友抛出的问题竟然是“你点火的时候怎么不用打火机?” 听到我就忘不了了,这问题太有意思,不如我来说一段儿!然后我们就做了个像是freestyle的时候会用的beat,配合剪出来的声音,像是真的 DJ在 drop the beat 一样。
《自深深处》、《小马过河》里我自言自语内容是在创作过程中录在手机语音备忘录里的。有的时候走在路上觉得想到一个什么事儿很重要就会记录一下,后来歌快好的时候在备忘录里听到了当时的录音,觉得挺好,就放进来。
SV:为什么决定在街声先放出来?
孙含方:忍不住了,想被听到。街声是个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平台,混完立马上传了!
激动人心的上传时刻
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作者:马砀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