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设计师方序中:离我们最近的艺术品就是流行音乐
2019/03/04
撰文:阿哼
与方序中这个名字相关的音乐人,主流音乐届包括张惠妹、孙燕姿、五月天,原创音乐届则有HUSH、岑宁儿、Matzka……凭借为这些音乐人设计专辑,方序中曾数次入围金曲奖。除此之外,他也多次与金曲奖、金马奖、金钟奖合作设计,被称为“三金”设计师。
虽然此刻处于数字音乐时代,方序中却从不觉得实体唱片会消失。
方序中是设计师也是乐痴。不只爱去Livehouse、音乐节,他的“究方社”工作室还会播整天的音乐。从华语金曲到当代独立音乐新秀:老王乐队、草东没有派对、甜约翰……41岁的他都认识,去KTV还会点熊仔和Julia Wu的《买榜》来唱。
2018年底,方序中与一群台湾地区的知名设计师自办“设计杯红白歌唱大赛”,比赛至今竟已三届。那晚包厢塞满人,由HUSH、陈建骐、葛大为担任专业评审,红白两队队长各派一人出马参赛:有人拿大声公唱《黑色柳丁》,有人劲歌热舞;他自己则选唱永邦版本的《每次都想呼喊你的名字》,拿到特别奖,被评审团赞美“唱得有感情”。
做唱片设计,与音乐人评审自然有私交,2018年他才帮HUSH完成《换句话说》专辑视觉,还弄了一个展览:台北林森北路的文化空间“湿地”,地下一楼灯光昏暗,观众持夜光手电筒进场,如游历梦中。方序中与HUSH领着记者们一同入洞,口头有条不紊地介绍每一区的巧思,记者能感受到的他都先介绍一轮。反正眼前的人都在抓写稿素材,未必有空提问展品都用了什么材质。
对什么人要说什么话他清楚得很。面对采访,方序中是老手,网络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采访都做过。近年媒体爱设定他是“三金”(金曲、金钟、金马)设计师,形象永恒是圆框眼镜、落腮胡、一顶帽子压住长发。方序中说话平静,面部很少有夸张表情,走动时飘飘而来,缓缓而去。
2019年1月初与他单独面访,受访老手经验不假,我随手带上谢明谚的《上善若水》与岑宁儿的《Nothing is Under Control》两张他2018年的代表作,还没提问设计理念,作者便已指着专辑道:“这个其实很难印,你看,它本身其实比较适合模造面、手感的(材质)。因为她要的感觉用那个不太容易办到,所以我们是第一次尝试用雾面的再结合……”
那一刻我不像记者,反倒成了印刷专员,听他提案、说故事,等着被说服,然后采纳他的创意,帮他印制成白纸黑字。
做“看得到的音乐”
方序中年轻时曾在台北公馆的玫瑰唱片行上班,亲眼见识过大家看封面买CD,实体销售蓬勃的时光:“那时觉得去玫瑰工作是很帅的事,穿着荧光绿背心,跟别人介绍现在有什么,很专业。”
少年方序中留长发、穿垮裤,造型不羁,负责的区域是西方音乐与电影原声带。在唱片行当店员懂的不能少,于是整天和公司借音乐回家听,有不懂之处就去宇宙城唱片行,和后来担任诚品音乐馆馆长的吴武璋请教。与职人前辈情谊奠基于此,2017年方序中做金马奖视觉参考了《春光乍泄》,电影的正版蓝光正是通过吴武璋询问才借到。
第54届金马奖主视觉海报“粉丝版”
短短工作一年后当兵,剃发重长至退伍后的方序中,重新考上艺术大学念工艺设计,编起雷鬼头,并养成对材质的眷恋——《Nothing is Under Control》印上刮刮乐的银漆;《上善若水》透明封面上,四字标题带有潮湿晕开的效果……“材质控”通过专辑设计玩得不亦乐乎,一听说国外做过液态黑胶、骨灰黑胶,语气便显得特别兴奋。
他做不腻唱片也不担心实体消失,好像它的存在不由市场决定,只要设计师还愿意打开耳朵聆听与创作:“我不怕实体消失,它一定会因为有更好的音乐作品而有更好的姿态。我会用‘姿态’是因为我觉得它更符合包装——音乐的姿态。”
岑宁儿《Nothing is Under Control》
2005年,设计师萧青阳以王雁盟的《飘浮手风琴》入围格莱美的专辑装帧设计奖(他在2019年更五度入围),这给了唱片设计师很大鼓励,媒体对唱片设计一行也开始感兴趣。金曲奖在2010年增设“最佳专辑包装奖”(后于2017年改名为“最佳专辑装帧设计奖”),明星唱片设计师一个个冒出头来。
2013年,方序中初次入围金曲奖,非常意外:“我第一张入围的是客语专辑(暗黑白领阶级《回家的路》)。我都没有想过我会被看到,因为没有预算、没有时间、什么都没有,上面的照片还是我拿自己的数码相机拍的。”
尽管后来入围数次也都没获奖,但他确实受到鼓舞:“我觉得从那时候开始,设计被更多人看到。以前我们都是在组织、在团队里,但从那个时候,作为‘个人’被看到了。我也更相信,去做‘看得到的音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
暗黑白领阶级《回家的路》
数字时代,继续笨的方法
张惠妹《偏执面》、HUSH《异常现象》、Matzka《东南美》、“三金”典礼视觉统筹……他的作品风格多变,“不规矩”为他的特色,方序中却解释说都是在配合音乐调性。“规规矩矩的”还是有,比如诸多与相关机构的合作案,只是没公开而已。
近期较特别的合作是2018年“台北流行音乐中心”企业形象识别(CIS)设计一案。结合“暂停、播放、录音”三组符号成logo,简单的符号被他形容得不可思议:“你没有办法用一个logo讲完所有音乐类型,我觉得那是一种很制式的。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丢出的是一种状态,这个状态就像变形虫一样,有时候长大有时候缩小,有时候很激动有时候很安静。”
方序中在2018年底出席台北流行音乐中心CIS发布会
logo可千变万化,设计者也能把“业务合作”说成冒险故事。
方序中直言,与北流合作过程很可贵,放他往前冲:“如果你都在防护罩里做事情的话,进步是有限的。要敢突破,你要当那根针,往外面刺的时候,就会有新的发现。我觉得那就是一种勇敢吧,已经无关美或不美。”
即使畅谈理想,绅士仍保持优雅,谈到实际制作过程更是谦虚。
方序中常形容自己做专辑设计方式笨:《回家的路》封面上的字,是自己一边看着电脑上的句子,一边徒手画在A4纸上的;《上善若水》同样用“土方法”,四个字隔着玻璃滴液体再翻拍,水、油、木头的保护漆都试过。
究方社每月接三到四件案子。他说,自己总会挑适合的案子,用笨的手工方法做设计。使用电脑固然方便,但久了会依赖,曾有香港实习生到他工作室工作,做稿不用鼠标、绘图板,要移动位置时便输入1pp、2pp,令他觉得“太神奇”。
担心对方以工程逻辑做稿,想法都局限在电脑运算中,他建议那位实习生:“你要不要试试看,不用电脑做稿会是什么样的状态?后来他真的尝试用各种可能性来表现设计,完成了一些很不错的作品,回香港也开始延续这种新的风格。”
设计师的使命
受访者故事说得太精彩,进退得宜太聪明,我不禁称赞他很会提案。眼前绅士窃喜复述“我蛮会提案的”,并开始申明职责所在:“我觉得这是不同设计师的使命。有些人要不断吸收最新的资讯,想要当领头羊、要往前冲刺,但我认为我的工作是跟大家产生连结……我会好奇你现在产生了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有没有可能用设计来做沟通或协调,所以我觉得各种设计师都有他相对应的使命感。”
也许他可以筹备出一本“方序中的说话之道”吧?
2019年3月,究方社将会与摄影师余静萍合作,在卢凯彤的生日期间举办她的展览;4月则会开跑“小花计划”——与相信音乐合作,邀请十位音乐人以“记忆”为主题作歌,并将这批创作带进美术馆,甚至发行合辑。截至采访当下,小花计划已准备半年,持续进行跨唱片公司、艺术团队的联系。
事实上在四年前,这朵谈论记忆的小花早已开过。那是方序中在2015年发起的“欢迎回家”募资计划,包括一本“小花”系列摄影集和展览,替他将被拆除的故乡——屏东县东港镇的“共和新村”留下纪录。计划最初还没命名,直到策展人梁浩轩推荐给他王榆钧的闽南语创作《故乡的小花》。
2019年的小花计划预计展期两个月,王榆钧自然不会缺席。采访绕到宣传活动,他仍在为流行音乐正名:“我一直认为,嘻哈可以进入格莱美音乐殿堂,涂鸦也可以变成各个美术馆的收藏,其实就证明了一件事情:现代艺术品不再局限于高高在上地被裱框、产生距离感。也许距离我们最近的艺术品就是流行音乐。”
对音乐深深表白,便是这位唱片设计师的说话之道。
校对:马外外
本文转载自Blow吹音乐,文章标题及内容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