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imavera Sound:加泰罗尼亚的奇迹

2020/01/09

撰文:豐鍵

新年有什么旅行计划吗?

越来越多的人出国不止为了打卡著名景点和尝尽当地风味,演唱会、音乐节,艺术展...... 越来越多文化消费成为年轻人旅行的重要因素。

街声邀请来自台北的作者豐鍵分享2019年参加“欧洲最具人气的音乐节— Primavera Sound ”的经历。2020你要看哪些音乐节呢?评论中留言找一下同伴吧!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 /

荒地上长着丁香 /

把回忆和欲望参合在一起 /

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 艾略特,《荒原》

2019年六月,我借着工作之便,为自己安排了一趟到世界尽头的出差。差旅的目的地是西班牙的 Santiago de Compostela。传说中,一位牧羊人在星光指引下,在荒原里找到耶稣基督十二门徒之一的圣詹姆斯遗骸。今天,这里是天主教三大朝圣地点之一,英国“区域研究学会”一年一度的大会也在这里召开。

但我想的是另一种朝圣。早在2010年初,我就在台湾的音乐论坛上看到一位小有名气的旅澳音乐制作人声称:“ Primavera 是世界上最生猛有力的音乐节”。这草种了将近十年,终于被我逮到机会。我公器私用地买好北京到巴塞罗那的机票,为自己在参与年会前留下五天空档,以便溜去让我望穿秋水的 Primavera Sound 玩耍。Primavera Sound 2019全阵容(图片来源:Ins @primavera_sound)

(无责声明:我去完音乐节还是有好好工作的。)


Primavera 的字源是拉丁文的 prīmus(第一个)和 vēr(春天),光是这个寓意就有点好兆头。我是凌晨两点多的飞机,从北京到阿布扎比。我躲在候机室一角,用 Wechat 和女朋友聊天,一边注视窗外夜色一层一层地叠加上去,变成深邃至无法形容的蓝。我忍不住心想:“人类真是种了不起的生物。为什么首都机场这么复杂的组织,可以如此顺利地运作呢?” 飞机终于降落在加泰罗尼亚的时候,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通体舒畅。空气里可以闻到海风和阳光的香味。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在几番折腾之后终于到了旅馆,匆匆洗了澡,就沉沉睡去。

隔天醒来,我换上好穿的鞋,到超市买了几颗橙子,一边放怀大嚼,一边沿着海滩散步前往会场,兑换入场手环。我算是见识到地中海无限宽广的蓝色,还有拉丁民族对自己美丽躯壳的开放了。沿途都是穿着火辣泳装的俊男美女,在沙滩上自在地躺卧行走,用最舒服的姿势盯着潮水,基本上啥也不干。某几处还是没有管制的天体海滩,男人的人鱼线以下禁区和女孩浑圆的乳房、健美修长的褐色双腿都暴露在金黄色的沙子里,不在乎谁来看。不得不说这是一顿让人食欲大开的景象。我要了一份三明治,一杯咖啡,几乎忘了自己还有音乐节得看,只顾在天体营里饱览春光,一边享用迟了至少六个小时的早餐。

 往左边走三分钟就到火辣辣的天体营啦,但我没敢拍照

 你看看右下角那个大哥......

Primavera Sound 的主会场在市区东北的 Parc del Fòrum,是一处有巨大太阳能板的白色港湾。每年夏天,这里都会围起铁栏,配置安保人员,短暂地摇身一变,充当天堂在人间的投影幕。也许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吃得饱饱的,通过安检,看到会场入口大大的 “Primavera Sound” 标示的时候,忍不住在朋友圈发了评语:“如果罪人死了会下地狱,好人死了就会出现在六月的西班牙 ”。

2019年的门票由主办方逐步释出,三天通行的全票要价180至270欧元,折合人民币大约1400至2000元。考虑到正式的三天演出之外,还有两天的前夜祭和一天的会后派对,每天也就周末和朋友吃顿饭喝点酒的钱,可以说是相当划算。根据不同的判断标准,Primavera 的主会场有12至16个舞台,由帆船停泊的港口和绿地隔成三个主要区块。

通过结实到吓人的安检人员之后,游客会进到以 Primavera 和 Ray-Ban 为主的中央场地,周围的小路则通往 Pitchfork、Adidas Originals 等次要舞台。喜欢蹦迪的人们可以向左走,通过港口上方的白色大桥,到达 DJ 和 MC 们驾驭的草皮区块,享受电子音乐和嘻哈彻夜不停的洗礼,还可以抽空在西班牙水果酒厂牌赞助的沙滩排球场上挥洒汗水。舞台右方的绿地则通往一对巨大的主舞台,起码可以容纳五六万人,Solange, Tame Impala, Robyn, Erykah Badu 和 Janelle Monáe 等巨星就在这处演出。除了主会场多样化的风格之外,主办方也和巴塞罗那另外两三处场地协力,每天在主会场节目开始前,安排本地乐队接受电台访问或是演出,让体力特别好的观众有更为多元的选择。

我注意到会场对于不同需要的游客展现非常体贴的照顾。大部分上下坡道都设立了无障碍设施,厕所也设有三种性别,方便有需要的女孩子和对自己的性别认同不局限于生理两性的客人使用。用餐车上也用不同语言注明食材内可能害人破戒的成份,而且到处都安装了座椅和休息处,方便身体不便的游客休息。我想这就是为什么 LGBT 的客人们在会场能显得如此自在,用最花俏的打扮,袒胸露臀地吸引目光。我不禁想到三个主要区块间透过桥梁连结可以产生的文学性譬喻:任何界线都可以被善意跨越,任何人都有机会表达真实的自己。

 Janelle Monáe 的服装很好地衬托出她可性感可阳刚的气质

两位非裔女歌手一前一后地贡献了主舞台最让人永生难忘的演出。和 Mama’s Gun 时代相比,Erykah Badu 发福了,看上去像是个会帮人用水晶球窥探未来的吉普赛占卜师,但她花了很多时间让现场的观众进入她迷幻的故事里,偶尔沉默指向辽阔的星空,偶尔又透过麦克风对台下几万人窃窃私语。当她开始用低沉迷人的烟嗓催动乐队演奏时,我和身边的卷发小哥互望一眼,然后挥拳尖叫。Janelle Monáe 展现了当代女性可能达到的完美型态之一:健美、不怕展现自我、关心众人之事,用自己的劳工阶级背景鼓励观众,不要放弃对生活的期望,然后在灿烂的舞台效果中和舞群尽情炫耀性感的身体律动以及狂野的音色。在 Dirty Computer 的合音推出来的时候,人群陷入无理智的尖叫。

 Erykah Badu 是个指点迷津的占卜师

对面主舞台的 Solange 和 Robyn 展现了动静两面的性感。Solange 在舞台上设了一座灰色台阶,舞群不断缓步攀上,落下,伸展诗意的身体,又从头来过。前排的和声和乐手则跟着穿黑色 bra 的 Solange 一起轻松地左右摇摆,前后两组不同的时间感,让她的音乐有了更为奇特的气质。Robyn 换了几套衣服,每一套都让她更为雌雄莫辨,带有极为阳刚沈稳的男性神态。她趴在地板上,四肢并用地和纤瘦的男舞者相互追逐,吼叫,像是两只骄傲的野兽。有的时候,她又回到舞台中央的宝座上,演唱 “Indestructible”、“Love is Free”、“Dancing on My Own”,让台下穿得花花绿绿的男同志们不由自主地欢唱,手拉手地围成一圈跳舞,把脚边的啤酒全都洒了,Tame Impala 算是此次最让人失望了。“Lonerism”和“Currents”在录音室里建构的完美音响,在现场听起来躁动轻浮,失去平衡,空余模糊的音墙和 Kevin Parker 因为过度催谷而失去力量的歌声。我旁边有个秀气的小哥哥受不了闪光摧残昏迷了,被保安从中央安全走道带走。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招呢?

 Tame Impala 的魔幻舞台

如果亲临现场,大概就会看好西班牙新生代小天后 Rosalia 成为下一位主宰拉美市场的巨星。挤得水泄不通的舞台,十万人从头到尾齐唱,而她对声音和肢体的驾驭近乎完美。让人了无遗憾的还有老牌后摇滚乐队 Stereolab 多年后重出江湖的44拍 motorik 回响、1990年代的美国独立摇滚健将 Built to Spill 完整重现世纪末经典《Keep It Like a Secret》专辑内所有曲目、西班牙和阿根廷乐队的西语演出、我会在一个月后的北京二度品味的澳洲才女 Courtney Barnett,还有 Bon Iver 首脑 Justin 的 side-project Big Red Machine 善用灯光变化和音墙叠加做出的完美声音建筑。

Big Red Machine 的舞台灯光美到没人性

在主要的舞台之外,深夜的会场也有些小场地蠢蠢欲动。醉醺醺的舞客面带神秘微笑,带我到车库里激光盘旋的 DJ 台跳舞。铺满镜子的帐蓬里有前卫的摇滚乐队,和始终摆着一张臭脸的电子噪音创作人,观众扭曲的肢体在镜面里像是长满海尼根玻璃瓶的圣诞树。嘻哈新秀 Little Simz 在靠海的擂台上高速咆哮,接替她的是 Pulp 首脑 Jarvis Cocker 的 DJ Set。在看日本乐队 Chai 的演出时,我一直觉得身边打扮整齐,温文儒雅中带点神经质的大叔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走到下一个舞台,我才恍然大悟:TMD 那不是 Suede 首脑 Brett Anderson 吗?

 藏在车库里的电音派对,麻味冲天

尾声

在夏季的加泰罗尼亚,太阳浮在辽阔的地中海浪花上,似乎永远不会下沉,正如我手里冰镇的玫瑰红水果酒永远不会饮尽。我相信热爱现场演出体验的人们是会明白的:每一次参与最好的音乐节都将改变你的生命,但你永远不会满足于既有的体验,而想再一次回到舞台前让灵魂哭喊流泪。

或许是性格里有点玩世不恭的成份吧,我的成长过程就是不停的搬家。我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台北市每一个行政区,也住过桃园、高雄和台中,像条没有锚的船似地漂浪。毕业后,我到京都打了一年工,又去伦敦拿了个艺术史硕士,现在落脚北京,之后也说不准自己又要去到哪里。在每一个阶段,看上去都是我不顾家里的老母亲心烦,做了远走他方的决定,但我主观上多多少少觉得这样的过程也是身不由己。只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我永远也无法离开音乐。

从台北的 The Wall 开始,现在是 DDC、疆进酒和乐空间,我若有似无地游离在各式让人耳鸣的场景里。豪饮啤酒,抽着平价香烟,和朋友在演出场地门外吐槽 PA 有多差,哪个乐手今天表现好像不太行。这些谈天的朋友有的默默消失,也有的始终留下。我在拿捏人际关系这方面有点迟钝,也就只能在始终不曾消散的摇滚乐声响里找到那些不会消失的夜晚。艾略特的《荒原》是一首意象丰富的长诗,每次熬夜阅读,我都可以在字里行间找到最新的孤独种类。但也是这样的孤独,促使我又一次从床上爬起来,在网上搜索下一趟远行的目的地。

对了,我刚刚是不是还没提到 2020 年的 headline 是 Pavement?

 (图片来源:Primavera Sound 官网)

除特别标注外,本文图片由豐鍵拍摄

作者:豐鍵,校对:外外

作者简介:繁體豐鍵,简体丰键,喜欢北京的台北人。兴趣是在交友软件上放满同主题的图片,然后说自己除了一家美术馆之外啥也不是。Do not believe h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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