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北京姑娘的台北音乐生活

2022/02/17

撰文:白鱼

大家好,我是白鱼,北京人,目前在台湾大学读人类学研究所,在机缘巧合下开始在台北学习音乐、演出、组乐队,并且进行创作。前阵子刚刚得到了政大金旋奖的认可,很幸运地得到了金旋创作大赏和最佳作词人,很开心能和大家分享我的音乐生活。

推荐大家收听我的作品《小蚂蚁blues》,另外最近的新创作和live演出音频也会陆续上传到街声和大家见面!

从双城咖啡到台大人类系

镜头回转到几年前,刚刚考研落榜的我,非常喜欢在方家胡同的双城咖啡耍废。“双城”的意思就是台北和北京,我很喜欢那里的氛围,而且很少见咖啡馆把屋子里的中岛放满了繁体字的书,听说都是台大建筑系毕业的老板自己人肉带过来的。

我那时候打开了一本《台北地下音乐场景》的书(那本书的作者被台大辞退,后来开了豆瓣上疯转的“鲁蛇社会学”),对里面各式各样的livehouse和艺文空间十分向往。现在想起来,那个咖啡馆像是游戏里新关卡的入口一样,预言着后来的故事。

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到台湾读书。我对人类学一直很感兴趣,从一家心理学start up公司辞职,一心想要继续自己的智性生活,想要立刻回到校园。

卡在deadline最后两天,我在双城埋头苦写申请资料,匆匆茫茫地,报了所有人类学专业,然后就想装死不管了。一个月后,在武夷山泛舟湖上,旁边的家人们忙着欣赏美景,我一个人拿着手机在处理申请的后续。六月发榜,我一个人跑去将府公园可以看到森林的咖啡馆,小心翼翼地打开——我的台北生活正式开启了。

台大图书馆门口

我还在北京准备入学的时候,就了解到台大的学生社团文化非常丰富。重新做一个学生,我想业余时间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开始浏览音乐的社团,爵士乐社的介绍迅速吸引到了我的注意。我从大学的时候其实就有在唱爵士,自己在西餐厅驻唱,到后来认识了北京的爵士钢琴手,我的好朋友阿濛,就开始在酒廊、画廊等地方做一些商演。

音乐是快乐的,但是北京商演的氛围我不是很喜欢。再加上一直以来我都是靠会唱歌才能出入这样的演出,在音乐理解上并没有什么提升。我很想在简单的、学校里彼此切磋的氛围里学习爵士乐,想要从零开始。

爵士乐社练习室外的日落

我就开始在Facebook上找爵士乐社的联系方式,找到之后加入讨论小组,看到有人在发文,看起来人很nice的样子,“学长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问一下,如果要加入爵士乐社,需要提前考试吗,招新会是什么时候呢?必须会乐器吗,我只是vocal可以吗……”

屏幕另一边的叶超大笑,觉得自己作为爵士乐社的老师被认成学生,童颜还在,就开始和我闲聊起来,还问我要了唱歌的demo听(当时发了在录音室录的《you know I’m no good》),实际上他听完觉得我这个人可能是“诈骗集团”之类的。“这也太好听了吧,你确定是你自己唱的吗?”但是因为我这个人说话很直接,两个人聊了很多,觉得很投缘,结果就约好我到台湾第二天,我们就去爵士俱乐部看演出。

台北的爵士乐场景:多元的想象力,紧密的社群与专业的听众

是听众,而不是台下的专业乐手在鼓掌,这里的聆听和交流的氛围真的太好了。

看完演出,我们从古亭的享巷又去了Blue Note。这和全球连锁的Blue Note没什么关系,它就是一间喜欢爵士乐的老板开的店。有趣的是,大多数乐手都会在11点演出结束后过来,和老朋友一起喝酒和即兴。当天我们听到了很多有趣的歌手,会在台上用中文即兴,吐槽旁边的乐手老公不爱洗袜子。

 台北Blue Note

我在叶超的怂恿下上台和驻场的爵士乐队jam,现在想起来真的挺尴尬的,真的很紧张。吉他手是陈颖达老师,他真的很温柔,让我唱歌时候放松了不少。其实想要观察音乐社群的氛围,只要看大家如何面对冒失的外来者,就能看出来大家的态度。这几年下来,我的感受都是很温暖的。后来我也有在爵士乐社听他讲课,他说爵士乐对他来说,是一种“末日的挽歌”。

我们就这样一起看演出,一起分享音乐。不久之后,叶超撺掇我组乐队开始演出,我们和钢琴手呱呱组成了三人的小乐队“白白小乐队”,开始在一些咖啡馆和文创市集演出。我喜欢每唱一首歌,都聊一些过去的爱情故事,或者吐槽一下周围不好吃的店家。有时候台下是小孩子或者散步的老人,也会停下来听一会儿。

 市集演出中的白鱼

作为一个台大学生,学音乐的资源和渠道真的非常多。爵士乐社一个学期的费用是人民币大概两百多,你可以借用乐器,在社团专属的排练室练习。社团也会请到一线的乐手和老师来讲课。此外,爵士乐社的小伙伴还自己组了周末的即兴派对,各种乐器在台大医院小剧场深夜大乱斗,桌子上会摆着零食和酒,每周末骑脚踏车去和大家jam,真的是很开心的记忆。

同时,我也开始在丝竹空(由丝竹空乐团成员开设的爵士乐培训秘密基地)上课,和乐队的成员一起上拉丁节奏打击课。

这期间闹出了一个笑话。那时候刚好是生祥乐队成立二十周年,在云门舞集的依山傍海的剧场里演出。我买了票,一边兴致勃勃地研究牛铃怎么打,一边问老师和同学们有没有要一起去看的。结果大家都憋笑,有人小声提醒我:政君老师就是生祥乐队的鼓手!

云门舞集生祥乐队二十周年演出

后来经由叶超的介绍,我认识了我的歌唱老师蔡雯慧。我在台大爵士乐社就听过她的讲座,和她的学习过程让我获益良多。最让我触动的是,她在演唱的时候并不会刻意模仿欧美人唱歌的强调和习惯,或者故作姿态的展演大众对爵士乐的刻板印象之“慵懒”,而是用自己的声音和想象力,去构筑一个非常特别的爵士乐景观。不只是她,台北各式各样的爵士音乐人让我看到了爵士乐本身特有的开放性——它绝不该是表现出某种“爵士样”,而是应该和各种在地的处境结合,去创造自己的音乐。

在livehouse后台看大团诞生 在寺庙门口看美秀

因为喜欢音乐,我幸运地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比如我的闺蜜派派,男友刚好是livehouse的店长。她经常邀请我去看演出,像是无妄合作社、9m88、YELLOW黄宣等等,我都是来了台湾之后才听到的,我也因为经常出入livehouse,买了不少全团签名的专辑做纪念。 

在台北Legacy看陈珊妮专场

在大团诞生看春面乐队

夏天一到,我就开始盘算着去看音乐节或者livehouse演出。我还记得第一场去The Wall听的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德国的电子乐队,叫Fujiya。台湾地区的听众好像更擅长跟随电子节拍跳舞,虽然动作不是很大,但可以很精准地抓住重拍。

因为北京不靠海,而且城市太大,很难在海边或者山上听音乐,发呆、抽烟、想事情。在台北的日子里,我经常去渔人码头。有一年圣诞节心情很差,就和一个会跳舞的学姐去海边聊天,在渔人码头长长的木头栈道微弱的灯光下,我唱爵士,她随意的跳一些踢踏舞,感觉整个生活随着海重启了。后来我也经常去基隆,一个人在海边听听歌,再去买些便宜新鲜的生鱼片,以至于在基隆演出时候还和大家说我是“精神基隆人”。 

淡水渔人码头

通宵去外澳海边

这种跨越空间和文化的音乐体验在台北很常见。我自己住在台北老城区万华,我跟北京的朋友形容它是“台北的前门到菜市口、虎坊桥那一片儿”的感觉,地道的小吃特别多,人口混杂,烟火气很重。这里也是很多mv的取景地,因为非常具有台湾特色,比如楼下有个热炒店醉华楼,有点像大排档,我看到9m88和Leo王合作的那首歌就在那里拍的。我觉得这些地方和音乐的连接会增强人们对音乐的想象力,比如美秀集团最近很喜欢说“赛博台客”,你如果真的理解他们音乐里那种新世代的台客味,就会觉得很妙。

在万华大闹热看美秀集团和金曲奖入围者林玮琪

这两年民间信仰和独立音乐结合的活动特别多,像是万华大闹热这样的活动,热闹非凡的绕境,彻夜不停的烟花,地下社会的兄弟联谊,旁边搭个舞台,在老旧的灯笼下面,大家一起听着美秀集团然后跳舞,“既然你不爱我,为何要亲我…...” 加上美秀那些很末日的声响效果,转头看到八抬大轿在做着什么你不知道的仪式。

今年的活动更是直接把舞台建在了菜市场里面,隔壁的摊贩还在卖鸡蛋,恐龙的皮、林玮琪、春面乐队、温蒂漫步就在菜市场中间开始唱歌。舞台后方,客人们还在吃着生鱼片和寿司,因为那刚好是一家市场里的秘密日料店,独立音乐和本土文化这样有机地、紧密地结合,让表演者、观众都享受期间,那种沟通的深度也是很让人震撼的。

马世芳的课程与金曲奖苏打绿复出首演

选修马世芳老师的课是比较奢侈的事情。因为台大的系统可以选修台科大的课程,我看到流行音乐文化的老师竟然是马世芳,立刻就去选修。从技术到载体,从风格到社会史,满满18周的课程,让我听到台湾地区音乐丰富性的来源和营养,他也会介绍一些大陆的摇滚乐团给台湾的年轻人。这和我自己在北京的时候,听他的广播节目,看他的书的感受完全不一样,我能听到他和年轻人互动的时候那种热切和责任感。

金曲奖的经历让我现在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比如看到苏打绿重启后的第一场现场演出,他们把《小情歌》做了变奏,我当时就在现场录了下来然后传到微博,没想到变成微博上金曲奖唯一的“饭拍”。

除了金曲奖,我也连续两年因为朋友们的优秀而能到现场聆听台湾地区近几年独立音乐的风貌,尤其是前一年的金音奖。今年我们一行人还特地去高雄给音乐课的伙伴玮琪加油。 

去看金音奖颁奖现场

参加这样的颁奖礼更像是某种音乐和自己的仪式,因为能够听到非常多音乐人最赤裸的(因为有时候他们刚刚被宣布获奖会激动得来不及看稿子)想法,看到不同世代的人各自在音乐上的努力,并对他们对音乐的爱与信念感到动容。

金旋奖情结实现:排练室最后五分钟的即兴

其实2021年蛮令人难过的。我的朋友们几乎都回了大陆,我也遇到一些感情上的挫折,情绪一直down到谷底,努力让自己保持日常的规律和尽力完成课业已经非常不容易。幸好有音乐上的学习,不然我可能会彻底颓废下去。

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有这种时刻: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发生着,但你就是什么都不想做。你觉得你的每个举动、每个选择都是不自由的,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本真的快乐和好奇,但同时却还在硬生生的维持这种日常。在这个状态下,我发现我仍然对音乐有本真的渴望,想把自己蓬勃的无法控制的创作活力,转化成可以被理解的作品。我开始整理自己的文字作品,步履蹒跚地开始进行音乐创作。

政大金旋奖是很多我非常欣赏的台湾乐团出道的地方,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参加,而且是一个人去参加。

2021年下半年,我开始试着学习作曲的知识,但是和周围的学生们比起来实在是进度差太远,上了一期就停下了。正好赶上疫情,在孤单和困顿的时候,我写了一些有的没的旋律。同时我要面临研究所毕业的问题,完全是抱着一种试一试的心态,瞒着我的老师、伙伴,交了demo。

和其他人一样,我有着超级重的拖延症,到deadline临近都没有写出自己满意的样子。最后我约了排练室,一共只有三个小时,一个不会钢琴的人,在电钢琴面前可劲儿捣鼓。我就这样写了五个版本,试图使用一些我刚刚学会的创作旋律的方法,有一种小孩穿大人鞋的感觉。

直到最后差五分钟就要关门了,我就直接开了一个A调的蓝调十二小节进行,看着歌词,半说半念地把整首歌唱完了,还快速地配置了结构上的起承转合。在最后这五分钟里,我非常专注又有点羞耻地,完成了这个demo。(它其实现在还在街声上,我自己都不敢听)

demo交上去之后我选择装死不管,结果居然看到了进入初赛的通知,歌唱组和创作组都进了。五月初的初赛前我紧张到完全睡不着觉,半夜约自己喜欢的学弟抽烟聊天,后来我带着一种莽撞的、慌乱的、不知所以的暧昧和欣喜,参加了初赛。抵达的时候已经迟到无法再迟,直接登台表演。令我惊喜的是,我在演出自己写的歌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前一天歌唱组比赛的紧张感。我不仅感觉游刃有余,歌词、结构都记得非常清楚,也能够感觉到表演的空间、湿度,还有光照在我身上的感觉。

我自己对比赛过程很满意,但是对于进决赛我还是没有抱期望,直接去前台买了金旋奖的纪念品,然后去政大附近吃麦当劳,进行一些舒缓压力的暴饮暴食。当我看到自己进决赛的时候真的很开心,同时又开始忧虑,因为一直没有整理出一个符合在校生规则的乐团编制。我甚至写了一封英雄帖来征集,最后也没有敲到合适的人。后来问了工作人员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没好好读比赛规则,海选的时候没有报乐手,就不能再加了。

 政大金旋奖决赛上的白鱼

我找到自己乐队的键盘手,人美心善的制作人呱呱,来制作我的伴奏。和女孩子一起创作的感觉真的很舒服,我们重新调整了和弦,我重写了一段更直白简单的副歌,然后在一个格子间大小的工作室里宅录完成。于是就有了现在大家可以在街声上听到的版本。如果仔细听,最后结尾处还有我们的工作痕迹。

这是一首关于赤裸的、尴尬的爱,也应该被包覆的歌。

写在金旋奖之后

我和很多金旋得奖伙伴都是比赛之后才认识的,一部分是因为我是硕士生,不在大学生的乐团圈子里,不过决赛当天跟我打过招呼的乐团,我们后来都有比较频繁的互动,比如获得最佳乐手的刘奕堂,前阵子我在基隆演出,他就带着鼓来了,结束之后台下台上加起来有六七个爵士歌手,我们就跟着他的鼓点即兴到店家快下班才走,这些纯粹的、学生时代的、喜欢音乐的分享和相处,是我非常珍惜的。

另一位是和我同时得到创作组大赏和创作组最佳作词人的邵劝明,我们彼此都非常欣赏和支持对方,比完赛才发现两个人都是台大的,他是哲学系,我是人类系,都在同一个边缘校区的同一栋楼里,他甚至这学期退选了一门我选上的课,就像是无数个平行世界最终被打破一样。

金旋奖之后,我确实把更多精力放在音乐上了。现在的我会有意识地补充不足,又跟着制作人小姐姐上了制作课。之后几个月的演出里,我也逐渐去把自己阶段性获得的对现场的掌握,对即兴的掌握技巧运用了起来,举行了几次非常顺利的演出。

我当然还会继续创作,像是《cotton candy》《伊什塔尔》这样的作品(陆续会放到街声上和大家见面),书写不同的情绪和故事,在其中描绘绝望的、愤怒的、犯罪的各种女性角色,都让我觉得非常过瘾,好像终于可以和音乐成为好朋友了。最近还和两位创作小伙伴成立了一个三个女生的电子团,希望我的拖延症能好一些,尽快把作品呈现出来。

终于结束了一个辛苦的学期,12月的贵人散步,3月的春浪,买不到票的大港开唱,还有最近的一个电子音乐节,我决定去恶补一下演出,要比以前当听团仔更有意识地摄取信息,了解台湾地区的音乐。 

在贵人散步看LÜCY

最后感谢街声的编辑们,大家在这首歌还是demo的时候,就给了我很多创作上的鼓励,遇到这些能懂得我的人,是我的幸运。

作者:白鱼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白鱼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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