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成虎:创作者是国王 制作人是将军

2018/07/23

撰文:王信权

街声幕后大人物系列报道

幕后人士是音乐界的“隐身人”,他们隐藏在你所听到的动听旋律背后,比起歌手,他们似乎更不为人知,但实际上,他们是音乐界不可或缺的“半壁江山”。

今天起,街声大事与台湾地区Blow吹音乐联手推出幕后大人物系列报道,解密这些幕后英雄的故事,也让大家发现音乐的真正奥妙所在。

这些幕后大人物可能是制作人、录音师,或者A&R、设计师……你听到的那些美好音乐,都有他们的专业贡献。

钟成虎,添翼音乐创办者,曾经担任众多音乐人的唱片制作人。他出生于1970年代,经历了迥然不同的音乐时代,从乐手到制作人,他的音乐专业轨迹可以让我们看到也许你未曾看见的音乐背后的故事。

2018年初,台湾地区音乐人林生祥在个人脸书上传一张二十年前的旧照——钟成虎在大安森林公园的舞台上。随照还附上一段深刻的话:“回想我当年第一次与小虎(钟成虎)见面,看到他弹吉他的样子,我就曾跟朋友说,小虎应该是我见过1971年以后,最有天份弹得最好的吉他手。”

拍照当时,林生祥与钟成虎两人都还是观子音乐坑的成员。转眼之间二十年,林生祥在 Legacy Max 举办纪念出道二十年的演唱会,钟成虎也从他的乐团成员变成特别来宾。

台上那位“最有天份弹得最好的吉他手”和 二十年前一样全身黑,手上的吉他也是同一把——传承自父亲的红色 Fender Stratocaster。唯独多围了一条围巾的他开口表达义气,象是在回应生祥写给他的颂赞:“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来,我一定要来支持生祥,一定要再来听他唱歌。我是他的歌迷,跟你们一样。”

1997 年 10 月 17 日,钟成虎在“过庄寻聊”台北场的舞台上(照片翻摄自林生祥脸书,摄影:曾年有)

他曾经挣扎自己是否要全身心做音乐

钟成虎所创办的添翼音乐,在距离台北小巨蛋不远的大楼内,进门是开放式的办公桌,访问就相约在桌旁的一间小型录音室。

同样一身黑,甫进门的钟成虎脸上挂着亲切微笑,坐向斑驳的皮椅说:“我是一个蛮虚无的人,我比较喜欢抽象的事情。”不管聊到什么话题,他总是爱用“抽象”来形容自己。若得要具体形容钟成虎的人格特质,始终不变的应该是“义气”。

关于钟成虎最早的专访纪录,可回溯至当兵之前的观子音乐坑时期,访问提及他在高中的干架事迹,他解释当时的外在动机多半是为了朋友:“我也不怕我会受伤,我比较在意的是,我跟人之间的感情。”台湾社会重视情义的草根性格,或多或少在他身上浮现。

这天的钟成虎一身是黑,唯独头发比过去长黑发中又多了些白发

44 岁的钟成虎,出身自台湾传统的乐师家庭。父亲是西门町凤凰歌厅的大领班 Masa,全盛时期出来吃饭一次是一百多人。家学渊源所致,钟成虎从小就开始学习古典吉他,他说:“我以前练吉他也是用垫板剪成的 pick。”虽然弹吉他的“家私”跟父亲一样,但家里起初是反对他从事音乐这条路的,毕竟钟成虎是家族里少数会念书的孩子,可上了淡江大学,他又觉得该做音乐:“我是念财金系,所以我很多同学都在银行上班。他们都在银行上班,我去也不会有什么差,我就觉得我要做音乐,”

是否要全心投入音乐,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挣扎,钟成虎会给自己制定练习目标:“老天爷就给我一个 Sign。我这个事情搞不定,我就不玩了。可是我每次这样想,我就好像又练起来了,然后可能就有下一个目标。”

他拿下了金曲奖“最佳专辑制作人”

退伍之后,钟成虎被董运昌找去当陈珊妮的伴奏,后来还去做 F4 的场子,他说:“因为就像我跟你讲,我其实还蛮抽象的。我就觉得还蛮无所谓的,不一定要一定干嘛。”

钟成虎与陈绮贞是在香港的一次合作演出后相熟的,从此两人成为固定的创作伙伴。当时的魔岩唱片于 2001 年宣告结束,钟成虎参与的陈绮贞第三张专辑《吉他手》,成为该厂牌发行的倒数第三张专辑,呼应陈绮贞后来曾说:“3 是神秘的数字,所有人,特别是艺术创作者,都要学会与 3 共处。”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那时候突然间就没有了唱片公司,”钟成虎回想起当时说:“所以就弄了工作室,等于是制作公司。”

钟成虎是《华丽的冒险》的幕后制作人,当年这张专辑入围了第17届金曲奖五个项目,拿了最佳专辑制作人奖、最佳音乐录像带导演奖两个奖

2005 年,他们在淡水的李双泽故居“动物园”完成的《华丽的冒险》正式推出,收录传唱度极高的《旅行的意义》,不仅引发一股“都会民谣/清新民谣”风潮,也替他拿下当年金曲奖“最佳专辑制作人”,证明他制作独立创作人的实力。

自认创办厂牌的过程很随性,重感情的钟成虎这样解释成立添翼的主要动机:“因为我比较不是一个习惯被照顾的人,所以我和人之间的相处,可能就会变成我比较习惯去照顾别人。”当时也有参与《华丽的冒险》录制的音乐人奇哥说:“添翼一直给我两个感觉,一个是对乐手很好;第二个就是付钱超快,我觉得这是经营者必须去做的。”这正是他身兼乐手与照顾者所屡行的正义。

我自己会去找一些制作上的趣味

回想十年前,《超级星光大道》在台湾兴起选秀热潮,钟成虎在这样的背景下,帮在“金韶奖”相遇的卢广仲四处叩门唱片公司都碰壁,原因之一是唱片公司都想要做选秀节目里面的歌手。

“你听到一个乐团或一个歌手,可是你问过三家音乐公司,他们都没有兴趣,那你应该就知道这个可以做。”钟成虎已经忘了从哪本书里读过上述的话了,和陈绮贞的故事一样又碰到 3 这个数字,他实际验证了这个假说。

谈及这次音乐制作,钟成虎多说了一句很玄的话:“不要让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他认为当时流行音乐的配器使用太多,因此希望有比较特别且纯粹的声音,但怎么样把独特的愉悦气质落实到制作?

“我自己有去找一些制作上的趣味,自己有去建立一些原则,比方说我所有的 groove 都没有‘直’的,我的 groove 都没有纯正的八分或十六分,全部都是 shuffle,很多那种黑人的节奏。”

钟成虎说:“我自己有去找一些制作上的趣味,自己有去建立一些原则。”

钟成虎还举了一段有趣插曲:“我们要出专辑的时候,还有跟我讨论过说,他妈妈希望他可以穿西装,因为要出唱片嘛,他就很可爱,跟我讨论这个。”但他却说服了对方:“现在的你要穿短裤比较好,不必跟别人一样,我们要有自己的样子。你要西装我可以另外送你,可是我们这一张可不可以不要穿西装?”短裤因此成为最鲜明的视觉符号。

如何把好歌替音乐人救回来

“我看到绮贞的演唱会,我看到台下很多人是在哭的。”

陈绮贞曾说过:“当时我参加校园表演,在后台等待的时候,录下的 demo,但我觉得写得很不好就一直没处理。有次在选歌的时候,小虎不小心听到这首歌,他说这首可以做得非常好听,我当时很疑惑……”那首被救回来的歌曲正是《华丽的冒险》。

能从一堆创作者放弃的 demo 之中挖掘到宝物,显然得功归于钟成虎的特殊性格:“我尽量都只看优点,我不太会看缺点,好的制作人听到歌,看到歌手就知道要去哪里了。”他将创作者与制作人的关系,用国王与将军的角色比喻:“创作者应该是 king,制作人就比较像将军,我觉得真正好的创作者,他的作品会跟你说,我要攻打哪里,将军们就要去完成。”

“创作者应该是 king,制作人就比较像将军。”钟成虎说

钟成虎认为成为一位好制作人的关键是“同理心”,一首歌曲为什么会这样写?“我的认知里制作人要有很深刻的同理心去理解歌手,以及词曲,或是乐团、编曲、人声,还有你对音响学的知识,听众经由听觉的画面给营造出来,引导他到一个特定的情绪里面。”

虽然创作者是国王,但制作人某时候还是要有领导的功能,必须要建立自己的看法与建议。陈绮贞从 2016 年开始的“房间里的音乐会”,其中有段完全不插电的段落,正是公司跟她提出的想法。

“她(陈绮贞)有她的复杂,可是她不会为了复杂而去复杂,她是要服务她要表达的情绪。所以有时候是她歌词到哪里,她就会用这样的音。”能专注在他人优点上的钟成虎认为,很多人以为陈绮贞的歌曲只是简单、清新的民谣,但是影响她比较深的却是爵士乐,她甚至也会创造一些和弦,这都是被多数人所忽略的。

吉他英雄在台北游荡

假如你听过观子音乐坑的现场,或许会发现当年钟成虎的吉他比现在更狂更粗,好似他怕自己想传达的诉求唤醒不了世界。那是一个仍需要“吉他英雄”的年代,“都会民谣/清新民谣”风潮还要晚好几年才会兴起。身为吉他手的钟成虎却早已开始转变了:“因为像在观子的时候,我们要表现的是愤怒,跟比较强烈的情怀。所以自然而然会被『启动』。但遇到林强找我做《千禧曼波》的时候,我觉得就是启动我的另外一个地方。”

许多人不知道,电影《千禧曼波》的开场,舒淇无忧无虑地走过陆桥时,配乐〈A Pure Person〉中那带有“禅意”的电吉他正是出自于钟成虎之手。他说自己彼时刚退伍,急欲拥抱自由,曾过了约三个月人生最“抽象”的日子——每天随便搭上一台市区的公交车,没目的的晃,甚至跑去文具店买星盘,再冲去擎天岗看星星:“那个时间对我来说,其实帮助蛮大的,是蛮有养分的。”

少年时期有这样的经验,见到音乐人有创作上的瓶颈,钟成虎便建议他多出去看看:“我就常带音乐人去大稻埕,去吃一些小吃。我们都用走路的,走很远,从公司走到台北桥,然后再走回来。”

钟成虎回想小时候会写歌安慰自己,在往返学校的路上开心歌唱,却从不敢唱给别人听。于是他很羡慕身边的音乐人这样放得开:“可能我自己就很需要这种快乐的吧?假如我心目中有一个理想男生,那个男生就是他们的样子。”

“你在创作者的身份之下,另外一个点还是一个人。千万不能忘记自己是人,不能自以为就只有写歌这件事情。最重要的应该是爱吧?不管对什么东西都还要有这个最基础的情感,有爱这件事情并不需要被提醒的,其实是作为一个人要时常提醒自己的。”

如今的添翼也以“如虎堂计划”培养新生的乐团与团队。他跟当年的乐师父亲一样,靠音乐吃穿、照顾其他同伴。可对于现在拥有的一切,钟成虎仍说得谦虚:“我一直不是很懂得享受成就,我可能也没有意识到那个是一个成就。”

本文采访、撰文:王信权|摄影:Yuming

转载自Blow吹音乐,文章小标题及个别文字有所改动。

校对:马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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