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每个时代都有它自己的呈现

2016/12/10

撰文:孙骁

街声独家专访

我到现在这个阶段,不希望音乐是刻意的,我希望它很自然。就像Leonard Cohen,他也没有什么目的性、他就唱自己的情歌就非常好了。

很多东西跟歌手没太大关系,而是跟这个时代有关系,这个时代给你的空间越大,越能包容,这个时代的艺术也就越繁荣。

——李泉 

在键盘Pad音色笼罩之下,贝斯手弹出一个色彩丰富的和弦,声音慢慢铺展,鼓手及时奏出几下点镲,吉他手利用音量奏法发出似有似无的吉他声……这时,在屏幕外万千乐迷在线注视下,李泉终于出现在《大事发声》。

几首歌唱罢,乐队一下子变成了不插电(Unplugged)的配置,唱了《走西口》。到了《我要我们在一起》,李泉又坐在了他从小相伴、爱恨交加的三角钢琴前,加上爵士味十足的小号,这首歌又变成另一模样。

就像李泉说的,自己在音乐里太“贪玩”,虽然这场演出,乐队换了很多配置、风格,但一直没变的是乐队的专业素养。乐手技术相当好,却又不炫技,大家一起,把李泉的声音、情绪衬托得严丝合缝。

2016年10月这期的《大事发声》结束几天后,李泉接受了街声的专访。

每当我听到令我震撼的音乐,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 

街声:你的许多歌曲以爱情孤独为主题,现在很多独立音乐人相对摒弃这种传统题材。你也有《土豪金》这类的作品,你是怎么选择创作题材的?

李泉:我的作品题材还是比较广的,《2046》这张专辑里,基本没有和爱情有关的歌曲,讲的都是身边的一些事,包括看的电影这类题材。但听的人比较少,大家记住的还是《走钢索的人》、《我要我们在一起》。写大背景、大情怀的歌在华语歌曲里还是相当少的。不过如果是真心去写,题材并不重要,爱情和历史都可以很伟大。但你跟随别人写社会热词,写大家想听的,这样罗列出来的文字就没意思了。每个时代的人关心的东西不一样,每个人都会把自己成长中的事情写进歌曲,我希望通过一首歌去看一个人的心思。

李泉和Faye飞即兴演出《Get Lucky》时用到的传奇Rhodes电钢琴。

街声:在《大事发声》中看你弹奏了Rhodes电钢琴,你会对这种复古的,模拟的设备有偏爱吗?你是那种器材设备控吗?

李泉:我不算器材控,这个行业里,比我更器材控的人多得是。相对来说我还是很感性的人,做音乐最重要的是个人的感觉。不过你对乐器或者软件也都要有一定了解,因为每个人对这些设备音色的理解、感觉不同,所以大家做的也不一样。

街声:你怎么看自己年轻时候的作品?

李泉:现在这个年纪肯定更加爱听我现在的歌,不过听原来的歌也感叹现在写不出当年的歌了。华语流行音乐总的来说更加年轻了,流行歌曲是给年轻人听的,年纪大的人很少听歌。所以当时写的歌更符合听众。 

街声:对于改编别人作品和演绎自己的作品,你有什么样的感触呢?编配最费劲的一首歌是哪首?

李泉:编自己的新作品肯定更难,编配新作品需要创意心思的积累,编一首已经存在的歌就会容易一些。

像《天才与尘埃》这张唱片,做起来就特别纠结,差不多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前面做出的6、7首歌,回头一听感觉不对,我就推翻了重新做。重做以后每首歌也编了十来个版本,也要挑选好多次。并不是做得越多就越好,编太多次很容易走到一个死胡同里,容易找不到你最应该着力的那个点上。

街声:参加电视节目会不会让你的意志被改变?

李泉:我一直有一个目标,不知能不能做到,我想要通过自己去改变他们。让他们看到音乐人是多种多样的,音乐人是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一首歌的。我不想被别人改变,我想改变别人。

街声:《Sunny》也是特别酷的一种尝试,你怎么看现在越来越火的电子乐呢?

李泉:电子音乐我一直很喜欢。1990年,我在大学里还组过一支做电子乐的乐队。真正电子音乐成一种风气还是在九十年代。但我还是很喜欢1980年代一些电子音乐作曲家的作品,他们都很具有超前的眼光。只是电子乐对华语流行音乐的影响似乎很少,我们进入流行音乐市场,类型一下子就很单一了,大家都用最保险、最容易被接受的方式制作,忘了自己做音乐的使命。我经常说,既然做音乐,就一定要把创意做到极限,不要永远躲在一个安全地带,不然你不如去干些更加安稳踏实的工作。音乐永远是创新的,是给人惊喜的。

坐在三角钢琴前的李泉和平时略有不同,这一架钢琴多多少少代表了他又爱又恨的古典音乐

街声:有那种一下子就让你对音乐的想法和概念完全改变的时刻吗,或是那种情感上的改变。一定要说的话,音乐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李泉:从小到大,我的音乐观念有很多次转变。从四岁开始我就很讨厌音乐,因为人家都去玩了,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被逼着拼命弹钢琴。可我第一次听音乐流眼泪是在十三岁,那时对音乐的感情一下子就来了,不自知,无法控制,那是很大的一种改变。小时候很喜欢浪漫的情歌,高中时被简单直接的摇滚乐震撼。后来听到爵士乐,虽然不激昂,但是很从容。电子乐呢,让人发现世界不只是表达自己的情感或者撒狗血,还可以有更多理性思考,有身体与音乐之间神秘的共鸣。每次听到令我震撼的音乐,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样,每种音乐都代表着一种人生态度。 

街声:如果没有从事流行音乐,你有没有可能成为古典音乐的演奏家?古典音乐给你带来了什么? 

李泉:这个已经回不去了,没法说了。古典音乐肯定给我很深的影响,如果不是从小练琴,我也不会从事流行音乐。古典音乐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块瑰宝,那时候音乐还没有被快速消费,没有那么大众化,虽然对现代人来说,古典音乐太冗长、太艰深,但它是一种艺术造诣上的极致。我也很庆幸我是学古典音乐长大的,我可以体会到那种感觉。

可是,古典音乐已经彻底消亡了,这个时代已经不允许一个新的古典主义音乐家诞生了。那时候的音乐是面向贵族的,和今天的音乐所面对的人群完全不一样,因此对艺术的追求也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人们注重细节,写一封信要用什么样的纸,什么样的邮戳和墨水,这都是非常讲究的。现在呢?现在你永远没法靠这些细节取胜,可能就是靠一句打动你的歌词。不过,也没什么可惋惜的,让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呈现吧!

流行音乐就是应该走在时代前面 

街声:所谓独立音乐与流行音乐,区别是什么?很多类似《甜蜜蜜》这种相对工业化的歌曲也已经变成了经典,你是怎么看的?

李泉:这之中的界限特别模糊,举个我自己的例子,我签的第一家唱片公司就是魔岩,当时一出来大家就觉得李泉特别独立、边缘。但是慢慢就被看成是唱片公司的歌手了。现在为什么有那么多独立音乐人呢?因为唱片公司已经萎缩了,很多歌手自己录音,自己管理唱片、演出,这就是时代造成的形态,而音乐是没有什么本质差别的。

每个时代都值得检讨,但是不值得抨击。唱片工业在欧美音乐历史中起了很大作用,有很多经典作品是这样制作的。现在的音乐工业萎缩,不仅跟互联网、盗版有关,也跟自己的音乐落伍有关系。工业化相对成熟,就能够赚足够的钱,就有人不思进取,忘了流行音乐就是应该走在时代前面的。如果你永远在抄袭这个时代的元素,做别人做过的东西,无论独立音乐人还是唱片公司的歌手,都一样会被淘汰。

和魔岩唱片的贾敏恕在一起,贾敏恕说他仍记得当年大二的“钢琴系No.1”李泉

街声:专业学习音乐的音乐人和野路子的音乐人有什么不一样,你怎么看这两种流派的区别?

李泉:这是一把双刃剑,(科班出身的)如果用得好,会增加你音乐的厚度。从小的训练、阅历、经验会让你在更多风格、领域去发展。另一刃就是很容易被学到的技术、繁复的理论所禁锢,给自己设限制。可这些限制对有才华却并非科班出身的人就不存在,他们会不断突破,找寻自己和这个社会沟通的办法。 

中国比较讲究是不是科班出身。在西方,音乐艺术的教育更为普及,中学、大学都有很多音乐社团,所以国外音乐人有很多都不是音乐专业出身的,他们可能是学建筑、文学甚至任何专业的。总的来说,他们的音乐基础会比我们会更深厚一点。

街声:编曲中使用的理论技巧是给谁听的呢?你的歌迷中有多少人能够注意到编曲、音色、音符的小区别呢?

李泉:这个本来就不应该被注意到,观众应该注意的是整体的感觉。就像我看电影不会关注用的是什么镜头,我只关注整体上是不是好看。音乐里你无论用了多少技巧,最终的结果能让大家有感动、有愉悦就好了。

这个时代的空间越大,越能包容,艺术也就越繁荣

街声:上海这几年的独立音乐又在崛起,作为一直扎根在上海的音乐人,你怎么看上海的音乐环境?

李泉:虽然从表面上来说,上海音乐人还不是很多,但很多幕后音乐人都是从上海的圈子里出去的。上海还有很多现场演出的酒吧,它们养活了国内外的大批乐手,这都是演出、制作的巨大储备,以后上海的元素在中国音乐圈还会慢慢增大。

这些酒吧是最基础的,Livehouse是有一定受众规模的音乐人去演出,观众是乐迷,他们知道这个演出者是谁,才去看。而一般酒吧的顾客都是茶余饭后想去听听音乐的人,他们并不知道演出的到底是谁。这才是一个城市对现场演出的真正需求。

我现在去酒吧比较少,二十岁到三十几岁那十几年经常去的,那时候,只要是音乐好的酒吧,我都会去。

李泉说:“《大事发声》能很好地留下这场演出的影像声音,这和之前的演出都不一样。”

街声:你认为在上海做音乐有什么样的优势和特色?

李泉:上海的乐手比起其他大城市来说可能要更单纯一点,就是演出、录音。北京的乐手职业化的东西更多,他们的生活离音乐更远一点,上海体制化的东西更少一点。

街声:近些年的音乐人,有什么印象比较深的吗?

李泉:二手玫瑰也好,顶楼的马戏团也好,他们都不是简单地拿传统文化和流行音乐进行嫁接,“顶马”把上海本地小市民的心态写得非常刻骨,虽然我跟他们的风格完全不一样,但我非常喜欢。而“二手”的反串女角也好,二人转的腔调也好,都是根植在他们心里的,很自然。

到现在这个阶段,我不希望音乐是刻意的,而是希望它很自然。就像Leonard Cohen,他也没有什么目的性、也没有做什么嫁接,就是唱自己的情歌就非常好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跟歌手没什么太大关系,而是跟时代有关,时代给你的空间越大,越能包容,这个时代的艺术也就越繁荣。

街声:你是怎么看传统音乐的?《走西口》这样的结合,以后还会做吗? 

李泉:我对于传统音乐的生存不是很乐观。中国的戏曲文化、音乐都是博大精深的,和古典音乐一样,都是在特定时代背景下产生的,就让每个时代呈现每个时代自己的东西吧,如果你带着传统艺术的包袱,生硬嫁接出的东西并不是我们所需要的。如果传统艺术是靠政府,或者资金赞助在延续、嫁接,那就是不艺术的。把中国元素融化到自己生活里是非常好的,但你把它当作一个课题,是不可取的。

黑人音乐元素有很多都是传统的,但听起来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的,因为它传承了黑人血液里的某些因素。而中国在音乐上的断代则非常严重,文学上还有一根细细的线在维持,可音乐就是彻底断了。清代灭亡以后,引进的西式音乐教育是非常反传统的。所以我们用现在的观点看传统音乐是不客观的,甚至是错误的。我在大学的时候选修了三年古琴,因为我想通过这个乐器了解中国传统音乐,了解传统音乐的精髓。

我想知道不是我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街声:你很喜欢足球,你踢球的风格是什么样的?听说你的腿就是因为踢球受伤的,这和我们印象中的李泉很不同啊?看球多吗?

李泉:我踢球算是比较猛的,就是因为太猛了所以膝盖现在老不好,已经做了三次手术了。我从小就看球,不过现在熬夜看球必须是欧冠、欧锦赛那种级别的了。看的比赛越多,喜欢的球队就越多。我最开始喜欢的球队是利物浦,因为英超是第二进入中国的,最早是意甲。不过我喜欢利物浦跟The Beatles是没关系的吧。

生活中的李泉爱读书、爱看球,和音乐里的他不尽相同

街声:你在微博里转发过一些近代史材料,历史会给你的生活带来什么?

李泉:看书是我的一个非常大的乐趣,从书里面获得的东西是我从这个时代很难获取的,我特别爱看历史方面的书,我想知道不是我这个时代的人是怎么生活的,读历史书就像是活了很多次一样,发现人原来是可以那么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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