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台随身听

2018/05/30

撰文:马外外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马外外,一个生于1980年代末期的北京女孩。与她一同成长的,还有不断更新的音乐媒介和层出不穷的播放设备。从 Walkman、CD 到 MD 播放机,这些硬件从另一个角度见证了音乐的传播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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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音乐是打开记忆的钥匙,那么便于携带和收听音乐的随身听,可以称得上是时光机了。有时听到一首老歌,会像打开记忆的文件夹一般,让思绪瞬间通电、读取,并在当下的运行中缓存。如果说人类的味觉记忆最持久,那么音乐作为精神食粮,想必也不相上下。

之所以有这篇文章,还要说起我不久前买到的两张朴树签名的《猎户星座》CD。

不同的装帧,同样的墨宝

专辑拆封后,我草草欣赏了朴树的签名,再原封不动地装好。看着书架上久未临幸的 CD 机,我,一个24K实用主义者心想:这 CD 就这么收藏了?不听听吗?

搜索万能的某宝买下两块口香糖电池

经过三天漫长的等待,终于收到了这年久失修的绝版电池 —— 能用,但存不住电,只能边充电边听歌。能这样听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有了所谓仪式感,听到的CD音轨仿佛才更真切。线控上绿色液晶屏亮起的瞬间,我还是双眼放光屏住了呼吸。

重燃生命之火的 Sony D-NE10 CD Walkman

这张照片发在朋友圈,一众友人惊呼:卧槽,这还是你初中那个CD机?!还能用?外接五号电池盒还在吗?……

于是乎,一整个周末,我都沉浸在《猎户星座》层层叠叠的音轨中,听到了若干在手机里、云端上没听到的细节。同时,也找回了好久不见的 Walkman 和 MD 机,以及各种暴露年龄的磁带、CD,和自制的 MD 精选集。

我出生在1989年。在 Walkman 开始流行之前,家人会在周末进行“居家 KTV”。1990年代初期,音乐录影带在内陆地区并不多见,盗版也是一样,导致可唱的曲目非常有限。我还记得当年我妈拿手曲目是田震的《好大一棵树》,我爸则是张宇的《用心良苦》,不时穿插几首王菲还叫王靖雯时期的歌。我因为居家KTV活动记住两位外国歌手的名字:Whitney Houston 和 Tina Turner。家庭 KTV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冲击是巨大的:“唱歌儿真比写作业有意思多了!”

Sony WX-GX780 与 AIWA HS-PX390,确实有些年头了

我的记忆中,在 Walkman 没能用来听流行歌曲的时间里,赶上《灌篮高手》热播,愚蠢的我还曾用有录音功能的 Walkman 对着电视录过《灌篮高手》主题曲…… 回想买到的第一盘磁带,是在1996年的某商场。当时电视上热播港剧《天地男儿》,主演包括张智霖、陈松伶、宣萱,还有皮肤白皙颜值巅峰时期的古天乐。港剧的特点,除了 TVB 演员轮轴转之外,就是主题曲都很好听,朗朗上口。后来的《笑看风云》、《鉴证实录》也都是例证。当时年仅十岁不知广东话为何物的我,冲着磁带封面上张智霖的脸就去了,一举拿下一盘《怎会如此》。直到多年后在豆瓣FM粤语频道听到《片片枫叶情》和《现代爱情故事》,才惊觉:我居然小学时候听过这些歌儿!一不小心二十年过去了,Walkman 和磁带还在,张智霖居然也还是当年那副模样。

22年前的张智霖和陈松伶,长生不老了解一下

关于磁带的另一段记忆,是2001年左右买到的一张陈慧琳的专辑《Love Kelly》。当时和 Walkman 配套的电子产品还有 Gameboy,出门游玩都是耳机塞在耳朵里,游戏机拿在手里,美其名曰:锻炼自己眼耳手脑的协调能力。有次假期出门十几天,插着口袋绿游戏卡的 Gameboy 被我玩儿到没电,只有背包里的 Walkman 还坚守岗位。多亏了那个外接的5号电池,陈慧琳的歌声在旅途中时刻伴随我左右,歌词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十几年过后的一次下班回家途中,一个复古老歌调频播放了陈慧琳和郑中基合唱的《制造浪漫》,还能跟着广播合唱不忘词的我,感觉像智力测验抢答成功一样,有种不费吹灰之力的成就感。

记得有位老师说过:学习成绩高低和使用电子产品的数量是成反比的。现在想想也不无道理。

我的小学时期,可能暗暗契合了大陆流行音乐遭受港台文化冲击的那段日子。进入21世纪,大家听得更千奇百怪了。朴树《我去2000年》之后,周杰伦和F4出现了,少男少女们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谁还没追过星啊

初中时候,大部分同学选择骑车上学。骑车的同时为了欣赏优秀音乐作品也好,或是拿样儿也罢,大家都会选择戴上耳机听一会儿歌。于是在夏天的大清早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起晚了,洗完头发没来得及吹干就出门,迎着风一路骑车到学校,同学会问:你头发怎么都吹成这样了,跟超级赛亚人似的?“今天路上听了会儿 Nirvana 。” 好像凌乱发型和后背泥点儿的成因都有了答案,连一路的风力都顺带解释了。说罢还要缠好耳机,把 CD 机线控上的 Hold 打开,以免不小心碰到,浪费电量。

再后来,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带手机,但还是有漏网之鱼。懒得背 CD 机上下学的我们,开始用手机听广播了。“耳机线穿进校服袖子”这事儿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干过。2003年,Hit FM 落地北京。当时播放的曲目确实如他们所说,是 “International GreatestHits”。拜Hit FM 所赐,我听到了 Evanescence,Dido,Hilary Duff,t.A.T.u,Usher 和嘻哈公园等等,也因为参加短信互动,喜提三星 Yepp MP3 一个。与此同时,还被德育主任没收过两次手机……当时广播电台的商业化程度还不高,一个小时里顶多有三五分钟广告。不像现在,动不动就是“精彩不容复制,个性无法拷贝!京城黑怕发源地,Club XXX……”

其他拜 Hit FM 所赐的消费成果

我的初中地处灯市口,偶尔放学后我会和同学去东方新天地逛一圈。放学为什么不回家呢?写到这儿我自己都笑了:因为回家写作业的时候听歌会挨说啊!2004年前后,我在东方新天地的 FAB 音像店遇到一个自称是“摇滚歌手”的地下通道弹唱青年。他看我手里拿着一本卷起的《我爱摇滚乐》,觉得我可能是喜爱音乐的无知少女,便向我推销起现在说来算是“独立发行”的EP。我还记得他叫古金,也不知道现在混得怎么样了。出于礼貌我还是想告诉他,那本《我爱摇滚乐》我只看了“ Shit Humor ”的部分。

来自 Rock Hometown 石家庄的音乐杂志

进入新的高中,我有一段时间不太能够适应。不喜欢新学校,也不爱和同学接触。2004年,我读高一,那年朴树的第二张专辑《生如夏花》面世。新学期开学的两三个月里,我一直在重复听《我去2000年》和《生如夏花》,一边听一边给初中的好朋友写信。在信里,我最初是委屈落泪,会经常抱怨,更多时候是怀念之前的生活环境,到后来也勉励我的朋友认真开启新的阶段。朴树的歌曾在每一个我写信的夜晚出现,印象最深的是《召唤》。现在想想,这首歌真的有点丧:“我想念他们 / 但我必须忍耐这艰难繁琐 / 这平淡的生活 / 这不快乐的生活啊”。

2013年,朴树在“树与花”演唱会上唱了这首歌。他说:“这首歌我们都叫它‘讨厌鬼’。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歌,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真的,太不理解了。” 时间冲散了我初入高中时的那些消极的想法,某种意义上也理解了当时的自己。而那些歌,会因为莫名哭过笑过的时光,才在记忆中特别闪亮。

一个脑残粉的自我修养

初次接触国内摇滚乐,也是在高一的时候。当时班里有个高个儿男生,一天到晚贫了吧唧神神叨叨,课间没事总反复哼唱几句歌词:“孙悟空扔掉了金箍棒远渡重洋,沙和尚驾着船要把鱼打个精光……”我一度怀疑这哥们儿是不是精神有些失常。偶然和他就 “朴树上《同一首歌》永远只唱《生如夏花》和《那些花儿》”这件事达成一致后,他塞给我三张 CD —— 《垃圾场》、《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和《黑梦》,说:“你听听这个”。回到家,我把何勇的专辑《垃圾场》放进了可以功放的“面包机”。当歌唱到 “我的舌头/ 就是那美味佳肴 / 任你品尝” 的时候,一旁整理家务的我的母亲大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你这听的是什么歌啊!” 短暂的尴尬过后,我把机器里的何勇换成了张信哲……

后来因为他我还听到了王勇、超载、达达等等。再后来,这个高个儿男生成了我早恋的对象。

在我的中学时期,实体专辑热度持续走低。当时 CD 和时下回潮的黑胶唱片作用有些类似:买来只为收藏或送礼物,真正会听的可能没几个。MD 机的热潮也转瞬即逝:消耗品 MD 盘成本略高,刻录确实有些麻烦,而且音质折损程度很大。网络和下载在一夜之间让大家都“省事儿”了:用不着排队去买,也不涉及线上消费,喜欢什么歌就去下吧。不管你是用 Aigo、Samsung 或是 iPod,手机蓝牙还能相互传输,不占实际空间也不用“翻面儿”,不正是你们人类追求的科技改变生活吗?

用来刻录 MD 盘的家庭音响

MD 机和自制实体精选集

时间来到2007年的夏天,我离开北京去香港上大学。那段时间听到的歌,现在说起仍有印象的,要数来自故乡北京“未知艺术家”的专辑 ——《未知艺术家》。

阴三儿专辑《未知艺术家》

那时校内网和开心网伯仲难分,占据了日常上网的绝大部分时间。在线听音乐、看视频,成了大多数好友每天必做的事,重在“在线参与”。豆瓣网在这个时期以文艺的调性获得大批青年的青睐,在豆瓣FM 里点过赞的独立乐队出现在“同城活动”里,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出门?

点赞之交淡如水,现场前排见真情

近到西湾河的 Hang Out,牛头角的 Hidden Agenda,远到九龙湾的 Star Hall 和机场博览馆,那几年在香港去过的 Livehouse 和看过的独立乐队演出也是不少:内地前去的 Mr. Graceless,脑浊,the FUZZ 法兹,Snapline,香港本地的 Chochukmo 和 tfvsjs,台湾地区的甜梅号,再到 Anti-Flag,Toe,Sigur Rós,以及后来出现的 Clockenflap 音乐节,我可以负责任地宣布 —— 音乐现场的吸引力是图书馆的百万倍!绝不亚于儿时的居家 KTV 与写作业产生的反差。

在演出现场和去现场的路上,我不断往返,喜欢的歌也是听了又听。兜兜转转,在现场听到的那些独立音乐,最终还是回到了“随身听里的CD”这个原点。

上班之后进入新的规律生活,可以用来听歌的时间少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会听下载列表里的老歌,对不断涌现的独立音乐和音乐人不再那么热衷和关注。一次夏天回到北京,和朋友在愚公移山看完 RATATA 演出后去了 Spark,从 Spark 出来又去了簋街,怒搓了一顿嘉陵楼馋嘴蛙。感觉可以酒足饭饱回家卧倒的时候,在凌晨四点出租车广播里听到了新裤子乐队的《关于夜晚和失眠的世界》:“北京的夜那么地漫长 / 没有爱的人都睡不着。” 快困疯了的我突然觉得,好像是少了点儿什么:这一晚上我们从 Livehouse 蹦跶到 Club,再到回家的出租车上迸发的矫情感悟,不都是因为音乐吗?

写完这一篇,我几乎把所有随身听和专辑库存都整理了一遍。好好地保存那些磁带、CD和所有唱片吧!无论在当时或现在看来,视听效果是多么新颖和“充满未来感”,在之后的某一天,当你把它放进随身听这部时光机,那旋律还是会把你一秒带回最初聆听的那个“当下”。

记得以前看梁文道的书,书签上有句话很可爱:读书好,起码读着读着不知老之将至。我想听歌也是一样吧。

嘿,记得吗?

我曾说过的那些傻话

嘿,知道吗?

原来它们全都是真的

图片来源:马外外

校对:冻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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