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卡卡走江湖:林生祥,迟到的售罄

2023/09/22

撰文:孙大猴

 

林生祥站在北京福浪十分宽阔高大的舞台上,在乐队四人的衬托下,但显得更瘦削了。

他一边说着自己不爱说话,一边进行一次5min+的talking环节:“我们没出发的时候就看‘哟,票房还不错哦!’是因为五条人吗?是因为九连真人吗?是因为《种树》吗?哦!是因为《大佛普拉斯》,是因为《阳光普照》!”

林生祥虽然来自中国台湾,但口音却不是我们印象中软萌的国语腔,反而听起来更像福建等地的口音,讲讲停停,有时候啰啰嗦嗦,又时不时蹦出一两句颇为搞笑、颇为哲理的句子。就像是自家门口的某个饭后聊天的叔叔大爷,质朴又独特。

林生祥的六弦月琴,虽然看似吉他,却和吉他的定弦不甚一样,音色也颇有特色

就像生祥说的,偌大的场地被形形色色观众填满。比起其他售罄乐队的现场,生祥乐队的观众年龄、打扮、谈吐的跨度都更大一些,有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学生样人士、也有看起来就是各个Livehouse扛旗呐喊pogo跳水的摇滚中坚,还有看起来诘屈聱牙的深度文艺青中老三代,聊着文化行业、聊着生祥那张专辑更牛,聊着上一次看生祥是什么时候……

这个现场看起来更像是十多年前的某天的星光现场。

 通常传统唢呐是Diatonic为主(只能吹一个调的自然音阶),而加键唢呐则可以演奏十二平均律的音,不过音色会有些不同

《我庄》开头清脆又有标志性的 Riff 切口,简直就是为了开场而生的,相比录音版,架子鼓的角色变得显眼了很多。黄博裕的唢呐也给原来像是小溪、村庄、大儿锄豆溪东的版本超进化了一下。根儿上的东西没变,但就是更加摄人心魄,溪水猛涨,河道变宽,大儿也似乎成了施瓦辛格的版本。

 

从生祥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们,谁会不喜欢 Robert Johnson 呢?《命运像癫狗》是这次巡演《江湖卡夫卡》专辑的第一首歌,用唢呐和电吉他的双声部intro模拟出了大生大死的气味,那头追赶着 Robert 的地狱三头恶犬从1920年代的密西西比三角洲一直追到了美浓,到了台北,今天又在北京北三环外露出了獠牙。

上世纪六十年代年代有滚石乐队的Keith Richard用Fuzz效果器在经典作品《Satisfaction》模拟铜管,今天有吉他手大竹研模拟唢呐。

吉他手 大竹研

值得一提的是,这几位音乐家演出版本和录音版本都有不同程度的进化,或者演化。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电吉他在副歌部分改做了全反拍的 Reggae 演奏,这个短促的吉他看起来又那么像一只因为狂躁而倚里歪斜的恶犬冲你走来。待会儿,吉他的颤音(Tremelo)效果又让人感觉是一只癫犬从暗地里投在你身上的恻恻目光。 

你说就是一条疯狗,怎么用吉他有这么多表达方式呢? 

又是生祥讲话的环节,他一边抱怨“累死了,哪有时间睡觉,待会还要给你们签名,要不我们商量好,你们买完了唱片就立刻走好不好?”一边夸北京的天气好,空气污染少了。于是到了下一首歌,《伫夜之前》。 

“在夜之前是酒,酒旁边一包烟。”那些沉默寡言的父亲,打拼之后一个疲惫夜里就这样留在了歌里。唢呐和人声交替主奏,正像传统 Blues 音乐里所说的 Call & Response。只不过这里面唢呐听起来多少有了些萨克斯的味道。混响delay很少的干干的吉他就像是沉默瘦削的父亲一样,灯下面枯坐。

 一心二用的 Toru 也在编曲之中有很重要的位置 

《打乌子》对于北方人来说有些不知所云,这是一种随处可见,生命力很强的野菜。林生祥说起自己很想做一张爸爸妈妈听得懂的音乐,于是用了美浓村庄里跳爆笑肚皮舞的音乐发展出一首作品。可那时候生祥的父亲已经中风了,拿到病房给他听的时候,一屋子人里都听得前仰后合,只有父亲呆呆躺着。 

演到这首《打乌子》,终于可以说说 Toru 精彩的贝斯演奏了,他和鼓手福岛纪明的节奏咬地不紧不松,力道刚好,把这些歌曲的骨架搭得舒舒服服,恰到好处。中间 Solo 处,Toru 更是一手弹贝斯,一手进行钢琴即兴演奏,让人不由身体也跟着使劲儿。 

像文章开头所说的,《大佛普拉斯》提升了生祥乐队的名气,《有无》(闽南语歌曲,而生祥大部分歌曲是客家话)、《面会菜》成了广大群众心里生祥的代表作,这两首一旦开始,手机齐刷刷都举起来了。《大佛普拉斯》里灰暗的调子里,菜脯和肚财窝囊的人生幕幕似乎在大家眼里呈现,《面会菜》响起来,口哨全体合吹。电影里的那片水塘,那家店,那只鸡腿,都在脑子里盘旋……

《南方》《种树》也都有了不一样的版本。《种树》也从原来恬淡宁静的吉他、月琴伴奏变成了热闹的乐队版,前奏里还把朴实的四四拍的8个八分音符奏成了3、3、2拍子的味儿,让人眼前一亮。生祥胸口印的:“把自己种回来”显得格外合适。竹笛虽然是中国乐器,但却似乎吹着美式乡村音乐、Blues 里常有的 Mixolydian 音阶,果然是洋为中用了。 

讲到了自家的情况,爸妈开养猪场,妈妈在家主事,土地公祭司这些事情都要妈妈出面。就演了《秀贞介菜园》,又是一片片乐器 solo ,摇得现场惊天动地,观众屏气凝神。

《菊花夜行军》响起来了,管子吹出来简单漫长的引子像是“长烟落日孤城闭”的边塞军歌,又像是乡下生活的一首挽歌。随着节奏越来越强烈,台上本来好似波斯菊一般散落的长长灯柱突然照向观众,军鼓响起来了,晚点名开始了。 

客家话里本来就带着很多唐宋古音,我国沿海地区一直绵延的祭神、祭祖传统,让这些菊花突然有了人形,能说话走路。在当年种烟草和养猪都入不敷出的背景下,教育程度不高、却又无何奈何、毫无希望的农民们,才在醉眼惺忪之下产生出这个迷幻又中二的场景。这又何尝不是人们在苦难之中最真实、最露骨的写照呢?

在台下一声声“一二、一二 一二三四一二”,在一声声“有!”里,大家都多少陷入了这样的愚鲁的无助里。这些所谓大城市的中产阶层,不过是多了一些物质和技能的加持,真正在时代的大潮席卷而来的时候,和种菊花求神问卜的乡亲有什么区别呢?

《风神125》是当年离家打工人的摩托车,这一辆辆突突作响、冒着黑烟的摩托连起了城市和乡村,给那个经济腾飞的年代加了一个人情味的注脚。 

还好,最后林生祥决定《跟着董事长去冲浪》,在冲浪音乐的程式化和这种类型带来的单一固化的气质里,大家从《菊花夜行军》里明显可悲可叹的虚幻激情里变成了一种世俗承认的,纸醉金迷的大城市的承认和“有出息”的认证。像《大佛普拉斯》里面的场景,泳装美女,豪华泳池Party,权力金钱在手,世界一时为我所有。

就像生祥在这首歌前说的这句“不三不四”的话“大家热情一点啦!像《大佛普拉斯》的泳池一样!”毕竟人生苦短,无论是纸醉金迷,还是菊花夜行,能痛快一把是一把吧!

作者:孙大猴

摄影:林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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