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骐谈魏如萱:为什么我们不能接受一个怪腔怪调的华语歌手?
2017/07/12
街声大事两岸音乐制作人系列专访,陆续报道这些年在华语音乐界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制作人,讲述他们的音乐历程,直击音乐制作的幕后故事。
今天是这个系列的第一期,我们来看一下制作人陈建骐和歌手魏如萱之间的故事。
陈建骐有好几种身份,他是作曲家,亦跨足剧场、电视剧、电影、广告等各式领域制作配乐,也参与过众多华语歌手的专辑制作与编曲。近年来,他经手了不少才气纵横的创作歌手,包括 HUSH、魏如萱、徐佳莹、苏运莹、艾怡良等人,替那些别具巧思的音乐点缀、磨皮,甚至多添点人味。
陈建骐不求完美,明了只有挖掘出藏在音乐人内在最深处的情感,歌曲才能打动人,才能在这个信息传递迅速的时代,留下一些什么。而他与魏如萱(Waa)的长期合作,正好应证了这一点,替这位唱功百变的歌手,在收放之间,找到最适合的姿态。
“泡泡”的另一半:魏如萱
柏拉图的《会饮篇》提到一个故事:人类原本长得像颗球,有两个头、四只手与四只脚,各自长在彼此的背面。随着人类日渐强大,天神开始担心他们不服指令,于是用闪电将人类劈成两半。人类从此变成现今的孤独个体。而每个人出生至今都在找寻另一半,才能还原自己的生命。
个性鬼灵精怪的少女魏如萱,在《泡泡》这首歌谈了类似的故事。而陈建骐与她,似乎就是彼此音乐生命中,注定要相遇结合的另一半。俩人的际遇,就像歌中叙述的“嘿/原来就在我的面前/可是你不知道/我正在找你”一样,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在等待着对方。
1999 年,在一间为准备杨乃文演唱会的排练室里,彼时签约给“魔岩唱片”的杨乃文正逢专辑《Silence》的宣传期,无法每次都在场参与练团,于是她的制作人林暐哲,找来同属滚石子厂牌的“真言社”旗下艺人魏如萱当代唱歌手。那一年,魏如萱与担任演唱会键盘手的陈建骐,首度有了交集。尔后,当陈建骐开始独自接案,便会持续找魏如萱配唱广告音乐。
起初仅于蜻蜓点水似的工作往来,直到电影《花吃了那女孩》才有更深的结缘。魏如萱是该部电影的主角之一,而陈建骐则主理了配乐。他笑笑说,在 2008 年发表的电影主题曲《泡泡》是他们首度公开完整的合作。由他先谱曲,魏如萱再填词。当时,她在 Demo 中唱着:“在哪里呢/为什么找不到/我再也不能往前走”,那种走投无路的孤寂不偏不倚打动他。
“那个 Demo 就是她一个人在家里录的,当下的灯可能是暗的,也不知道她的情绪状况是什么。你能听出那个语调,是来自于一个孤独的人。可是最后录音室版本就找不到那个感觉了,有些感觉过了就是过了。”陈建骐回忆着,透过这首歌,也因此看见魏如萱背后,不一样的样貌。
本来要组双人组?
魏如萱当时已凭着首张专辑《甜蜜生活》卖出破两万张的好成绩,但由于替她打理专辑发行的“前卫花园”,主业是代理国外唱片,对唱片制作与艺人经纪等专业所知有限,《甜蜜生活》回合结束后已心力憔悴,于是辗转问上陈建骐与林暐哲,是否有愿签下魏如萱。陈建骐坦言,当时的林暐哲其实对魏如萱个人的音乐发展并没有太多想象,反而希望照着“自然卷”的做法,凑她和陈建骐成为新的双人组合。
可陈建骐只想专心在音乐制作的领域中耕耘,并不想走到幕前,成为艺人,这计划后来就被安置了一段时间。“不过我们实在合作太多广告配乐了,任何我描述给她的画面或故事,皆能透过声音传达出来,这点让我非常惊艳。而且我认为自然卷或是《甜蜜生活》那种轻轻柔柔的声音只是魏如萱的一小部分。如果要做她的音乐,制作人应该要知道她还有其他更大的可能性,最后就决定自己把她签下来了。”
对陈建骐来说,魏如萱是变化多端的,且能随着不一样的曲风与形式,转化不同个性。“她是我第一个全制作的歌手,我其实没有特别规划(她要成为什么样子),因为当时的我根本不会啊。虽然那时候的 Waa 的创作量很少,但是人格特质非常明确,我就觉得可以顺着她的声音去自然生长。从没想过她的市场定位是什么,只知道在台湾这样的声音是没有的,即使到现在仍是如此。”
他强调,魏如萱聆听音乐的品味其实非常好,由于长久担任 DJ ,她能广泛地接触各种类型的歌曲,让耳朵变得更显敏锐。这一点让他们在讨论音乐的过程中,很快就容易达成共识,追求的不是“怪”,而是要让歌曲可以听起来“不要这么普通”:“举例来说,《你啊你啊》虽然是一首朗朗上口的创作,但你其实会发现除了 Waa 外,并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诠释好这首歌的精神,歌者必须要有足够的天真。尤其是那段‘欸呜欸呜欸欸~呜呜呜喔喔~’,你想象如果是别的流行女歌手来唱,可能会觉得哪里怪怪的,会很尴尬,因为她们的声音特质就明显跟这首歌不符。”
从《优雅的刺猬》到《末路狂花》
既然魏如萱的声音是如此多变,那他们又是如何确定每张专辑的制作轴心,并引导她延伸至不同乐风?
陈建骐先以《优雅的刺猬》为例说明,这也是他首次替魏如萱担任全专辑制作。这张作品的灵感源自于一部法国电影《刺猬的优雅》,他认为 Waa 很像一只优雅的刺猬,有很多创作其实都是在骂人的,但仍可以用一种好笑、不伤人的方式去包装这件事。而《不允许哭泣的场合》这张专辑背后的小故事则是,其实当时 Waa 已写出这首同名的词句,不过迟迟对旋律没有任何进展,后来就决定把里面的所有歌词分解,放进这张专辑里的每首歌里,所以整张作品都有这首《不允许哭泣的场合》的影子存在,才决定如此命名。
他们的合作模式,通常是确定要发片的时候,会看那段时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是有新的情感发生了,也可能是她去演舞台剧,或者看了哪一本书、哪一部电影,这些都会出现在创作里面。至于编曲的方向,则会依照歌曲给予的想象画面,寻找合适的说故事方式。最后,把这些歌完成后,才会开始规划这些音乐该如何被包装起来。
不过这个制作模式,到了 2016 年发行的新专辑《末路狂花》中彻底被打破了。首度改成先有企划,再创作歌曲。陈建骐说:“在制作这张专辑的一开始,我们就找来李焯雄合作,当时比较多的讨论是在“末路狂花”这四个字上,要不要用公路电影的方式去呈现每一站遇到的人事物。但他(李焯雄)想了一想觉得这样做好像太简单了,他想要强调“逃”这个字。因为逃可以玩得更严肃、更有挑战性一点。这是一个新的尝试,但我觉得效果满好的,之后应该也会这样做。”
怪腔怪调又如何?
从相识到开始合作也经历了近十八年的时间,陈建骐观察魏如萱这几年的成长,认为她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不再害怕面对人群,甚至懂得在演出当下掌握观众的情绪起伏。“早期表演的时候,我会规定她要整理自己的 Talking、练习讲话。经由这个过程,让她知道,在面对群众的时候,大家会喜欢她的哪些部分,就能自然得表达出来。”
另一个最大的进步是学会记牢歌词,陈建骐坚持:“我觉得歌手在表演当下看提词机是一件非常不敬业的事情,这是在欺骗观众,你边唱边看歌词,我不相信你真的有办法进入歌曲的情绪里面。”
“仅管她在自然卷时期歌写得很少,但有一首她觉得写得很烂的创作叫《小苹果》,我却非常喜欢。从发行《刺猬》那张专辑后,我开始鼓励她继续写歌,潜能是需要被鼓励才会激出来的,很多她网站上的照片与涂鸦,都很好看。”这便是陈建骐自认身为制作人该负的最大责任。
伴随着网络信息的快速传递、录音相关知识变得容易取得,每个人都可以写歌、编曲,甚至当自己音乐的制作人。不过他表明,还是需要有一个同温层外的讨论对象,去戳破在创作上的盲点。“制作人可以什么都不会,但一定要有好的聆听 Sense。”歌曲的细节,可以找专业人士去协助,但有一双好的耳朵才显得珍贵。
陈建骐直言,制作人主要存在的意义,并不只是提供专业的意见,而是提供另一种看待事情的角度。譬如在配唱过程,制作人的任务则是给予情境,试图让歌手有不一样的诠释想象。一般人可能以为悲伤的歌曲,只能有大喊大叫的这种表演方式,但悲伤也可能是一种安静的状态。一般歌手在写歌或是演出的时候,未必会意识到这个部分。
“所以我也常鼓励 Waa 不要改变自己以前比较夸张的唱法,那一种听起来歇斯底里的感觉,是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虽然她会想收回来一点的原因是,因为以前金曲评审、乐评会觉得她是在做作或是怪腔怪调的。但我们可以忍受西洋歌手的怪腔怪调,那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接受一个怪腔怪调的华语歌手呢?艾怡良也是如此,其实她们都没有刻意要这样唱歌,可血液里她就是这样子的人,所以我常鼓励每位合作的音乐人要放开自己。”
组厂牌找同伴
随音乐技术门坎的下降,越来越多人有机会成为制作人。不过也因为制作的普及化,更难因制作一整张专辑而被音乐圈看见。但陈建骐相信,如果可以集结一群同样喜好的人一起做音乐,可以加快被听见的速度。就像是经营厂牌一样,想听嘻哈音乐会联想到颜社或兄弟本色,想听独立电音也会联想到派乐黛。
虽然音乐厂牌看似分众,但特色够稳固的时候,就会吸引到大众。所以当用厂牌的特色去思考制作人这件事情后,会发现这是一个可以让音乐市场找到出路的方式之一。只要个性突出,各种类型的制作人就有可能生存下去。这也是陈建骐会开始成立自己的厂牌“好多音乐”的原因之一,培养出更多新生代优秀的创作者,包括柯智棠、Crispy 脆乐团、苏佩卿、Night Keepers 守夜人、詹森淮⋯⋯等等。
而若是长期关注魏如萱的乐迷,可能会对韩立康(阿康)、张瀚中(阿鸡)、黄少雍(小雍)与赖圣文(Peter)这四个人的名字感到不太陌生。他们是魏如萱早期的乐团 Lovely Baby 的团员,亦是陈建骐长期合作的音乐伙伴,现在更早已是华语乐坛中炙手可热的编曲及制作人、甚至还成为各大演唱会的音乐总监。
“其实 Waa 的这个团是一个非常好的例子。以前歌手找职业乐手做 Session,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但彼此并没有任何的革命情感,可是一起组团这件事是可以促进双方互相成长的。觉得这个团到现在,每个成员已经可以往各自不同的领域发展了,是一件好事。我现在在 Sony 当音乐总监,我在想办法帮艾怡良或接下来的新人找伙伴。我会跟新人说,如果你有同学有一定的音乐能力,愿意一起玩团就 OK。我觉得应该给年轻有才华的音乐人多点机会,乐坛才会有更多发展的可能性。”陈建骐希望有更多人可以像他一样,找到音乐生命里的那另一半,有“同伴”可以一起,在茫茫人海中,创造有温度的感动。
采访后记:
访问的最后,好奇问建骐:“是如何看待这几位长期合作的音乐人伙伴?”
他温柔地分析:“韩立康虽然是吉他手,可是他的脑袋里却有一个像在做交响乐的编曲方式。假若我们要让一个音乐听起来是饱满的,以一个吉他手来说就是采用 Power Chord下去,会出现一个饱满的声响。但他的编曲是用很多线条组合出来的,可能左右边各一个乐句,交织、集结出我们要的效果,所以他可以把电吉他的元素与电子乐结合得很好。”
谈到黄少雍,陈建骐认为他是台湾目前编电子最厉害的编曲人:“在小雍的电气编曲里,是有空间可以容纳不同声音的表现,譬如加上古典乐器或者弦乐,都不会让你听起来觉得太满,我觉得这样子的风格是没人可取代的。其实我非常钦佩他的勇敢,他原本是 Waa 的贝斯手,却毅然决然放弃当乐手这件事,还记得他说:‘比他贝斯弹得厉害的人太多了,不如就直接放弃。’要专心经营厂牌,做好制作与编曲的工作。”
而若需要异国风情的音乐,陈建骐则推荐找阿鸡合作。阿鸡可以用手风琴做任何好玩的事情,他的可塑性非常大,可以编出故事性强烈的音乐。至于 Peter,有着鼓手身份的他,较适合编舞曲,且非常擅长做 Beats。
“每个人都有很独特的音乐特性,欢迎大家一起找他们合作。”说完,建骐又露出了招牌的阳光笑容了。
采访;撰稿/戴居 摄影/Yuming、阿哼
(本文转载自BLOW吹音乐,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