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ki the Unicorn:我做了张专辑,回应前任的冷暴力
2025/01/13
撰文:宜蓁
专辑《Sense and Sensibility》封面中的女孩,身穿一袭红色大衣,以坚定眼神直视着镜头,看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她就是今年独立音乐圈人称“台版Taylor Swift”的Niki(但Niki觉得这个title有些夸张)。她在分手两周内将尚未说出口的话,用一支几百块钱的麦克风,宅录成一张“回应前任冷暴力”的专辑——《傲慢与偏见 Pride and Prejudice》。
《傲慢与偏见 Pride and Prejudice》以欧美流行曲式为基调,直抒现代感情议题,其直率歌词与生动情绪张力,惊艳不少听众。随着乐评人小树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对Niki的赞赏,专辑也快速登上街声网站排行榜。
采访当天,身穿一袭红色皮衣的女子带着一罐已开封的啤酒走进办公室。在这场采访前,她特地去发廊做头发,甚至准备了两套衣服前来拍摄。谈到创作动机,Niki稍微皱了一下眉,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我没有想要骂前任,写歌只是我抒发的方式。”她挺直了肩膀,双眼直视着我,坚定补充道:“我也没有带着特别目的去写歌,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对Niki而言,创作如一本随着生活自然流淌的日记,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从高中躲在厕所写歌开始,到2019年推出首张专辑《Late Therapies》,再到近日发行姐妹 EP《理性与感性 Sense and Sensibility》,至今已累积五张专辑及八张 EP。作品主题大多描写成长经历、幼年创伤、交往关系、自我探索,以及进入社会后的迷茫。她还为家中狗狗写了一首歌——《Puppy’s Song》,纪录爱宠成为家庭成员的过程。
这几本厚重的日记承载着多年来的内心挣扎与创伤,尽管他人无法理解以创作抒发心情的行为,又或是觉得无聊、幼稚,她也不愿成为把心情藏起来、戴着虚假面具的大人。
创作过程中,她甚至没有想过将作品当成出名的工具。过去作品发行时,她仅在社交软件上用整整八分钟详细阐述专辑概念。直到《傲慢与偏见 Pride and Prejudice》制作结束,她才开始尝试以作品与他人建立联系,在信义区举着宣传标语“我做了张专辑给前任”,这是Niki第一次正式向外界介绍自己的作品。
网络上关于她的资讯不多,起初只能通过社交媒体想像其轮廓。浏览着Niki的主页,照片背景清一色为旅行景色,她身上所散发的气质却毫不违和融入各个街角。
或许是成长过程曾待过许多地方,自幼在香港长大,高中返回台湾生活,大学毕业后去英国读硕士。这些地方既是异地也是家乡。过去跨越天际线的生活,“移动”也许都已成为习惯。在环境转变下,内心渴求的“家”“安稳”“停留”一次次被写进歌里。
在人生旅程中,她曾找到几处安稳之地,但随着关系破碎,承诺也化为泡影。当情绪如浪涛般席卷而来之际,她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不再依赖酒精与夜生活来麻痹自己,选择将当下的真实情感转化为创作,也是留给这段“过去式”的最后纪念。“够了,谢谢你的灵感,你跟它都是我最骄傲的创作跟回忆。”
相较于豪放又辛辣的作品风格,Niki本人是个内向人,“我超紧张的,我昨天没有吃晚餐,做头发过程喝了一罐啤酒、一罐调酒......”摄取酒精后的她依旧难掩紧张神色,但在酒精催化下,她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SV:想先跟Niki聊聊个人背景与想法!你平常都听什么音乐?你觉得自己的创作有受喜欢的音乐人影响吗?
Niki:基本上不太挑,除非是death metal之类的。但我的本命是Taylor Swift,我小时候有写过一封信给Taylor Swift,她也有回复我。因为这件事受到她的启发,开始写歌。但我也有受到我妈喜欢的音乐影响,像是ABBA、Bee Gees,又结合Taylor Swift、Carrie Underwood等乡村类型的歌手,其中有些元素被放进我的作品里。
SV:你在社交媒体上的名字是“Unicorn”,专辑内写给自己的歌也以独角兽取名,为什么会将自己形容成“独角兽”?
Niki:现在很多人会把独角兽当成纯真或善良的象征,但对我来说,独角兽就像是小时候会觉得圣诞老公公是真的,长大之后发现它不是真的,但我会相信独角兽表达的信念。在步入社会的同时,也可以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我不会为了社会化,把独角兽那面或内心真诚的部分丢掉,但我知道很多人会这么做。
社会化是必然的,大家都要生存。但我看到朋友社会化的“表面”变成了他本人。明明我们小时候一起唾弃这种大人,但是我们却变成了那种大人,我会觉得有点可惜。
SV:你从小在香港长大,作品中也会提到香港。这片土地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Niki:这个就有点难过了(喝口酒),对我来说香港是拥有“完整的家”印象的地方,也是我唯一看过我爸妈在一起的地方,很多家里的开心回忆,都是在香港发生的。加上小时候在这块土地上长大,停留在这里的想法、想象或时间,都比较纯真。我每次回去的心态都是:“不管我再怎么社会化,或是现在发生这么多烂事,回到这个避风港,就像是净化心灵的感觉。”
SV:你去过很多地方,包括曾在英国留学。想聊一些关于你旅行的方式或是意义,会希望从旅途中获得什么吗?
Niki:我喜欢在不同地方,感受到不同人情味的互动。我也喜欢把不同地域的元素或想法带回来。比如我现在的早餐就是“法国人3C早餐”烟配咖啡配可颂,以及意大利最有名的精神“dolce far niente(活在当下)”。
除此之外,我很喜欢尼泊尔那边的生活精神。在台湾地区,你活着是为了赚钱、生活,可是他们“活着是为了要活着”,为了吃饭而很努力活着。在那边看不到社会复杂化的东西,你反而会省思“是不是真的需要这么多?”物质也好,或填满时间的事情也好。在不同地方观察这些事情,把能够实践的理想、理念带回来。
SV:在其他采访中,你提到“写歌一开始是为了抒发恋爱的苦乐,因此觉得自己的创作很私人,不太愿意跟身边的人分享”,是什么契机让你决定将作品展现在大众眼前?
Niki:从技术面上来说,这是第一张有混音的专辑,唱法跟编曲上的成熟度及完整度也都比较高,比较搬得上台面。以前的专辑,讲难听一点就是写爽的(笑)。
另一方面,我觉得一定会有听众对其中一首歌有共鸣,我希望可以被更多人听见,所以我才会去举牌宣传。以创作者的身份来说,不能再只是为了自己而写,我希望我的故事也可以让别人想到自己的故事。
SV:把自己的创作分享给大家的过程,你会觉得“赤裸”吗?
Niki:专辑上架时,我吓一跳。第一个想法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傲慢与偏见》的男主角,跟我们的共同朋友,大家都一直在关注这件事,我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我觉得你给我什么食材,我就会煮什么料理。这是我抒发的方式,如果你不能接受,那是你的事。只要能打动一个人,对我来说就是成功,赤裸的话我倒也觉得还好了。
SV:你的创作状态是比较随性的吗?还是有时候也会想要空一段时间专心创作?
Niki:如果有灵感或随机事件发生时,半小时就能写完一首歌。但如果要我静下来写歌,有一个session、一个jamming,或一个full band,我可能没有办法。我喜欢躺在自己的床上喝着高粱酒,拿着雪球麦克风,在那边刷刷刷,这样我比较自在,录下来的情绪也比较真实。
SV:《傲慢与偏见 Pride and Prejudice》中收录的歌曲大多是在悲伤五阶段(即: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的哪个阶段写出来的?
Niki:在写歌的两周内,五阶段都有经历到。其实专辑曲目安排是照时间顺序排的,像“否认”这件事情就是:“谁会为了你写歌?” 还真的是第一首《Who Would’ve Written a Song for You》。从《For You》,到有一天《You’d Be Thinking About Me》是愤怒、讨价还价的情绪。《All I Ever Wanted》从沮丧到渐渐接受。其他像是《To His Future Wife》《Pathetic Song-Writing Bitch》都是接受这段感情结束的方式。
SV:专辑最后一首歌《1227》,可说是贯穿整段感情又或是前后呼应的一首歌曲,从起初的定情版本,到后来改词为过去式。可以谈谈处理这首歌的心路历程吗?为什么最后决定将它收录在新专辑中?
Niki:刚开始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说:“你都写给前任那么多专辑,为什么我都没有歌?”当时热恋期,我就写了《1227》送他。
其实《傲慢与偏见》原本没有要放《1227》当结尾,但我很老派,写故事或是写歌我会想要有个句点,有始有终对我来说是做事的方式。所以我修改了歌词,“原本我想要跟你去意大利城市”变成“我现在因为你去了,所以我恨意大利城市”跟一些语句上的改变。
专辑内第15首的《1227》,是我一个人在家one take到底,将当下的情绪记录下来。歌曲上架后,我也没有再去听。但我知道男主角会听,所以我把它放进去,让你知道我要说再见了。够了,谢谢你的灵感。
SV:延续《傲慢与偏见 Pride and Prejudice》的故事,你最近发行了姐妹 EP《理性与感性 Sense and Sensibility》,新EP有在原先预期发行的计划中吗?分别以什么角度来看待这两张有关联性的作品?
Niki:原本想说《傲慢与偏见》就是结束,后来发现有些话没有说完。《傲慢与偏见》比较像是我在讲故事,为什么发生这么多事?《理性与感性》是在接受这段感情结束后,重新审视自己的心态与想法。
但我觉得“接受结束”跟“接受自己已经放下”是两回事,“我放下了我们”是《傲慢与偏见》,但“我放下了我对你的憧憬”是《理性与感性》。
SV:你的作品中谈论到不少关于“性别”的词汇,例如:《For You》写到了“父权主义”、《You Know Better Than That》写到了“仇女”,这让我很有兴趣。可以谈谈“性别”在这段恋爱关系中,让你萌生这些念头的时刻吗?
Niki:我觉得亚洲社会的父权意识还是蛮庞大的。会写到这么多父权主义,一方面是前任拿薪水跟工作地位,以上对下的方式对待我,他不尊重我的音乐,他觉得音乐没有用。那时候他住在我家,甚至我妈在他脚边打扫,他都无动于衷,他习惯被别人照顾,不太会尊重人。
他觉得身为一个男人,他想要完成社会对他的期待,但这个期待是他给自己的,没有人给他这样的压力。
SV:听完《理性与感性 Sense and Sensibility》后,比起上张专辑不只着重在男主角上,更像是总结这段期间对感情洞察及自我反思。在创作过程中,有什么新的体悟吗?
Niki:在创作过程中,确实会一直回去听《傲慢与偏见》,我也有重新反思歌词,但是深思完觉得:“诶,好像真的不是我的错。”
在《傲慢与偏见》的状态里,我可能一直纠结在“修理一个对方已经不想要修的东西”。但到了《理性与感性》我才理解到,当有一个人要放弃时,其实那不是另个人单方面可以维持的选择,并接受这段感情的结束。
SV:上张作品标题为“用专辑回应前任的冷暴力”,你会将《理性与感性 Sense and Sensibility》设下什么样的标题?
Niki:我觉得《理性与感性》的标题会比较接近速食爱情或是科技,我可能会写个“快时尚的爱情”。现在伴侣更新率这么高,大家都觉得不行就可以再换。但我觉得感情是你选定一个人,然后 make it work,而不是这个人坏了,你就把他丢掉,我会想要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SV:新EP内有一首关于交友软件的歌《Swipe Swipe Swipe》,你是从何处观察到这个现象 ?
Niki:我特地为了写这首歌下载交友软件,观察上面的人在干嘛,滑完就觉得好无趣喔。开场白都是寒暄“嗨”“你是哪里人?”“你做什么的?”过没多久就会问要不要出来喝酒,我想说我又不认识你。
我觉得开放没有错,但我觉得“用什么样的途径认识人,就会很有机率用相同方式失去一个人”。就算把兴趣、最好的一面放在上面,或聊得再怎么细节,也不代表真的认识这个人,终究还是要面对面,深度了解才会知道彼此适不适合当朋友,甚至是伴侣。
SV:接下来想要先发表新作品,还是会想要先开始挑战演出?脑中想象的演出画面是什么样子?
Niki:我想要先挑战演出。歌再怎么好听,那是production的问题,可要怎么将渲染力打到观众脸上,我觉得是另外一回事。但做歌这件事情不能强迫,我很执着于要把真实事件写成歌,等到真的遇到灵感再写。
脑中的演出画面后面有个Full Band,杨子平会弹吉他,我会带着监听,拿着麦克风唱《For You》,大家就在台下呐喊。
SV:你说过希望能透过自己的作品与面临类似经历的人建立联系,并提供一个理解及疗愈的空间。你会想对正处于这个状态的人说些什么?
Niki:无论是在工作还是感情上,很少人在初期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个人都是要经过时间、经验,慢慢了解自己不要什么,这就是成长。我觉得先试着接受自己已经失败了/这段感情失败了,再来思考当初怎么样做会更好,将这些东西整理起来,变成下一段感情的养分。在此过程中,你也会慢慢找到自己的理想。
作者:宜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