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丹:一首情歌改变世界

2021/05/17

撰文: 孙大猴

摄影:空城欢

如果说卖爆北京糖果三层是一个独立乐队“火”了的标配的话,回春丹的这个标配里包括:开票后迅速抢光,各个群里抢票、全场合唱《艾蜜莉》,《兴奋到死的东西》、《正义》等金曲响起来的时候地板有节奏震颤……那巡演第二站4月9号,“春回音乐季·回炉”沈阳站,两千张售罄的票房就有点天方夜谭了。众所周知,东北在几年前还是众多独立乐队巡演的折戟之地,身边的朋友听到回春丹卖了两千张以后不由惊呼:“XXX在沈阳卖票都可费劲了!”

如果回到一年前,2020年的4月份,那时疫情还挺严重,没法演出。哥儿仨还在钦州城里,没事在奶茶店里就坐一下午,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主唱和吉他手西蒙干过给卡车司机录入Excel表格的“电脑操作员”、干过售卖保险金融的售卖员,干过幼儿教师、干过建筑公司、还干过摄影修图,“反正干烦了就换一个工作”。贝斯手威伦三年前从缉毒警察的岗位辞职,又在2019年年底刚刚辞去“小强天乐餐吧”这家酒吧的工作,鼓手阿丹和威伦类似,在三年前从法院警察的岗位辞职,刚刚又辞去了南宁候朋现场调音的工作。几个人一周七天,基本五天都在西蒙家琴行楼上的排练室排练,不排练的时候几个人也呆在一起,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开了一家奶茶店,几个人没事就去那边,“马上就成了我们的基地!”哥几个开心地回忆着。

路过的邻里街坊估计想不到,一年后的今天,这三个小伙子的乐队比多少电视上的歌星还卖座。那些千里之外的北方,那些素昧平生、平时好好读书的的几千个孩子们到了回春丹的现场,一个个生龙活虎,蹦得比中了彩票还高兴。

其实在2020年4月,几个人已经悄然开启了电影主角一般开挂的命运,这个导火索就是3月8日发行的《艾蜜莉》。

回春丹的情歌多难得

“让我写骂人的歌我一会儿就是一首,但是写情歌就写不出来,我可能是变态吧,哈哈哈哈……”西蒙带着一些南方口音,嘻嘻哈哈地说着。

确实,从乐队2017年开始写歌,第一首就是《兴奋到死的东西》。而后的《庙小妖风大》、《正义》,《一家之主》都带着满满的倔劲儿。西蒙一直都想写一首美美的情歌,这样的念头在一首一首狠歌的创作中越来越强烈。

西蒙的创作方式是手机录音,为了防止听不出来自己上一次的吉他弹法,他有时候会对着手机录一段视频。一天,他感觉自己写一首情歌的夙愿终于在眼前了,就弹下了这一段五度圈经典进行的和弦,并配上了哼唱的旋律。拿到排练室,鼓手阿丹给歌曲写了词,其中“你是唯一能够闻到我的人”来自伍佰的诗集《我是街上的游魂而你是闻到我的人》。西蒙删删改改,一直对这一句情有独钟。第二段主歌,就从“能闻到我”变成了“能抓住我”,更近了一步。

回春丹这首歌就这样在西蒙的电脑里形成了,并在2020年3月8日发到了网易云上,并且留下了自己傻萌的留言:“在这个举国同庆的日子里,祝所有没有年龄的仙女们节日快乐。”

 

乐队对这首歌寄予厚望,但是乐队对哪首歌不是寄予厚望呢?威伦说那段时间,自己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新评论,那时候也是大家都辞职做乐队的一段时间,所以乐队的好坏成了大家心里最关心的事。直到一个多月之后威伦决定:“再也不看了,太费心了”。

他们的排练室在钦州鸣弦琴行的二楼,也是西蒙爸爸开了十几年的老店。二楼有一套鼓、有几个吉他音箱,这就是他们的排练室。那时候,这个排练室并没有人声的音箱,乐队三个人排练只能靠嗓子跟吉他音箱和套鼓比声音大小,如果你看过回春丹的现场,可能现在还可以在鼓手阿丹《正义》后半部分的演唱看出一些当年排练的端倪。 

这样,钦州慢慢天气热了起来,疫情缓解,乐队就在几乎天天排练中迎来了他们《艾蜜莉》发布后的第一场演出,和暴走蜗牛、DJ TSUNAMI的杭州“夏日减肥蹦迪计划”。

乐队几乎是第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演出,大家带着一丝终于出远门了的兴奋。虽然威伦说再也不看评论了,不过走之前还是又看了看《艾蜜莉》的评论,还没有999+。

到了现场,他们演到《艾蜜莉》前奏,台下就疯一样叫了起来。回春丹几位在台上一对眼神,都是迷惑又怀疑的目光。怎么,是不是疫情期间被憋得太狠了?他们知道这是什么歌吗?

谁料到“你是”一出口,台下就是热情的合唱,加上纷纷举起来的手机。回春丹虽然确信他们真的听过这首歌,可是还是十分不解,毕竟刚刚确认了评论离999+还有一定距离。

还有在《庙小妖风大》、《正义》这几首歌里面pogo的人群,都让回春丹几乎在一种不真实的美好里演完了一场演出。 

图片杭州MAO2020年6月5日的合影

演出后,他们问同样是暴走蜗牛主唱的经纪人番茄,番茄作为一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十来年的大哥,虽然心里也摸不准,但是还是把原因归为“疫情给大家憋坏了”。

不过在之后一场场的演出邀约,在一场场合唱《艾蜜莉》的人群里,回春丹终于意识到:“我们好像是火了。”在9月北京MAO的演出中,这场几乎集合了2020爆发式乐队的阵容卖爆了之后,又卖爆下午场。这张票成为那一阵各种乐迷群中最多被求购的一张。

而回春丹这个名字也不声不响地席卷了独立音乐圈子,甚至在各个音乐平台上的数据迅猛增长都不足以体现回春丹的魔力。2020年街声《见证大团》,在一个寒冷冬夜的周二,卖爆了乐空间,全场蹦迪从回春丹上台开始,就没停下来过。从西蒙、威伦一把一把新琴也能看出,这个乐队确实走势不错。

回春丹在见证大团现场演出《艾蜜莉》

不过在2021年,回春丹四城巡演的票房仍旧让大家又一次感叹:“回春丹真火”!

回春丹2021年初在沈阳的专场(摄影:空城欢)

钦州特产回春丹

说起广西钦州,恐怕除了地理爱好者能够说出的北部湾港口城市,大部分人都不一定能说对这个城市的省份所在。不过回春丹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成了钦州在独立音乐界的一张名片。

好多歌迷会喊着让回春丹回家乡演一场,不过回春丹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可能部分原因也是头几年在广西演太多次,票房也太惨淡了。

西蒙和每个广西广东长大的孩子一样,听的都是Beyond、周杰伦,不一样的是他的爸爸是当地历史最悠久琴行的老板,听的都是80年代摇滚乐和中国黄金时代的老摇滚。问起西蒙这些乐队,他一摇头:“现在我也不听”。

所以,有的摇滚乐手被爸爸妈妈不理解是因为爸爸妈妈听邓丽君,他们听战车枪花,而西蒙家是反过来的。现成的吉他教学资源摆着,西蒙小时候也学了吉他,学了几天不学了,改打鼓,反正家里都是现成的设备。于是在大学里,西蒙参加了一个校园乐队,当鼓手。毕业回到钦州,又拿起了吉他。琢磨着再组一个乐队。

鼓手阿丹则在上学的时候在机房刷到了Rammstein的视频,乍一听吓一跳,这确实和从小到大听的流行音乐大相径庭,可是再一听就觉得:“这才是我该听的音乐!”而阿丹打鼓的过程也非常神奇,他,是在游戏厅的电鼓上开始的鼓手生涯。

阿丹也在南宁上学,附近的一个商场的顶楼游戏厅里面聚集了三四十个鼓手,这里面既有阿丹这样因为电鼓游戏喜欢上打鼓的,也有架子鼓、打击乐的科班乐手,这样的一个类似“南宁鼓手联盟”的大组织就这样聚在了游戏厅里。

三个人毕业后都回到了钦州,那时候大家都爱玩摩托,于是钦州几十名车手就经常聚在一起。周末骑到海边,吃吃玩玩。阿丹和西蒙本来是发小,和威伦一起聊了聊,就开始组乐队。

威伦听歌都是跟着家里听的,后来在同学带领下听起了痛仰、李志。本来和西蒙、阿丹组乐队的时候因为高大威猛,声音低沉,是主唱的岗位,但是在西蒙爸爸的建议下:“你这个块应该弹贝斯啊!”于是挑了一把贝斯,西蒙爸爸教了两节课,正式成为贝斯手。

那时候大家也都听起了中国摇滚,反光镜、逃跑计划、痛仰这样的乐队来了,回春丹的三位成员也经常是站在台下热切的观众。

2017年,这几个钦州城里的小伙子开始自己写歌,第一首就是《兴奋到死的东西》。到了2017年年底,乐队已经写了几首歌:“咱们办一个跨年专场吧!”钦州一直没有专门演摇滚乐的场地。不过威伦从警察局辞职之后,就在一家叫“小强天乐乐餐吧”的场地帮忙,说是餐吧,其实没什么吃的,主要是喝酒。老板也是几个人的朋友。于是场地就选在了这。

2017年12月31日,回春丹把设备从琴行搬出来,接上设备,就为晚上的演出做好了准备。当天回春丹几个人的朋友们都到齐了,演完几首歌,他们各自来到台下开喝。“我们终于演自己的专场了!”又是跨年,朋友们也高兴,几个人醉到一塌糊涂。

2019年,西蒙的女儿降生,于是他把原来的乐队演出前的intro录出来,起名为《Arrival》,来庆祝女儿的降生。而女儿降生后,西蒙觉得自己要做出些什么改变。2019年7月,他和广西独木舟乐队一起,开启了广西巡演、南宁、梧州、贵港、玉林……自然票房是在个位数、十位数之间徘徊。

在今天,回春丹自豪地说:“那时候门票那么便宜,现在要抢了才去,哎……”

像我这样的浪子

《梦特别娇》在2021年年初发布,评论增长迅猛。

“梦特别娇应该只有我们用过吧,哈哈哈哈……”回春丹对这个发明非常得意。

如果你问起回春丹某句歌词的具体意义,西蒙当然会像模像样说出一句挺像那么回事的话,然后跟你说:“我都是刚才编出来的。”

威伦说起“梦特娇”:“我们原来的局长就很喜欢这个品牌。”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回春丹才把这首歌如此命名。

回春丹的辞职似乎和一线城市里音乐人的处境不尽相同,对于工作和乐队时间上的矛盾,他们轻描淡写:“也没什么矛盾。”但就是不喜欢一成不变、论资排辈的规矩生活,于是就辞职了,阿丹说,在走出单位那一刻觉得天都亮了。威伦就一口气微信删了所有过去的同事。

如果没有演出,回春丹还是住在钦州。他们还是没事就排练,现在西蒙家琴行二楼的排练室里做了装修,也有了人声的麦克,大家排练起来更舒适了一点。排练完,大家就一起下楼吃个饭,和西蒙的父亲聊两句天,在朋友的奶茶店坐一晚上。

回春丹刚刚组建的时候,西蒙想过让他爸弹吉他,他爸的名字里有“春”字,加上阿丹,于是回春丹就这么很潦草地出现了。不过,男孩和爸爸的关系永远都是很复杂的,最终西蒙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可名字还是这么留着了。

回春丹曾经以四人阵容活跃过一阵,后来曾经的吉他手因为工作关系会缺席一些演出,西蒙只能录好了用电脑放,慢慢由于演出越来越多,三人的生活也开始以乐队为中心,曾经的吉他手因为工作退出,于是电脑正式成为了回春丹的另一位成员。

说到这里,番茄不由抱怨:“那些说现场solo都是放的的人,可能是不知道这些也都是西蒙自己弹的啊!”


面对爆红之后各种各样对回春丹的不屑,回春丹哥几个也看起来毫不在意,毕竟这哥仨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夸奖中长大的,上学时候和同学闹别扭,上班时候被办公室里的人侧目,这三个人一直都有的是精力,就是哪怕一切都好好的,都得找一点什么事去挤兑挤兑、找点事去嘲笑嘲笑。

采访那天,正赶上西蒙为了应对北方的干燥,买了医用雾化器,正拿着玩到飞起,在宾馆的大厅带着雾化器各种试,阿丹威伦就那么看着。西蒙特意探头过来看了看我的笔记,手里比这一个1跟我说:“我都给你这篇文章想好题目了,叫《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不务正业》……”威伦、阿丹说起那些劝他们好好工作的同学、朋友,顿挫说着:“饿死我也不用你们操心!”让人觉得这哥仨和那些各种群里求票的、每天来看演出的大学生们,确实不能说是一类人,一个生活习惯。西蒙走路也晃晃荡荡的,几个人总有点快意恩仇,广西浪子的劲头儿。

 

几年前,威伦辞职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北京玩一下,突然就变成了有一千多人嗷嗷待哺在北京翘首以盼的摇滚乐手,从广西城市的几个被看作“不务正业”的小伙子变成了钦州的代表之一,这样的故事似乎有点21世纪的《Johnny Be Goode》的意味。

对于1950年代的黑人,摇滚乐和体育是他们逆袭的利器,到了70年后的今天,摇滚乐还是有着这样神奇的魅力,你只要把一首歌写出来,发到网上,似乎就有着改变命运的可能。摇滚乐的魅力绝对也在这里,不用通过古典乐、爵士乐那样的十年苦练,不用给领导低头哈腰,为了生意、面子猛灌啤酒,甚至不用什么苦心经营、A&R、商业模型,成功就是这么来了。

不过回春丹也说:“好多人来看演出就是感觉打个卡,也不见得有多喜欢。”确实这样,互联网大潮一波有一波,站到浪上,怎么把这个浪接着冲下去,这就是个问题了。回春丹在2021年春天去了西安郊区的录音棚,录出了他们第一张正式专辑,即将发行,并晃晃悠悠地在浪上迎接新的一天。

作者:孙大猴

图片由音乐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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