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DEW :花开在日落时分

2025/08/08

在今天讨论城市与人的连接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多数人一周至少五天充满痛苦地起床,痛苦地挤上公共交通,九个小时后再次痛苦地往相反的方向再来一次。那些在广告牌上强调的城市美感,那些棚拍的,经由电脑技术处理过的城市边陲美景,在工作日的任意时刻都会让你觉得与所栖身的土地愈加疏远。

偶尔会有一些让人放松的时刻。散布在各处的自然场景,比如伫立在城郊边界的高山,能让人闻到咸湿风味,不能轻易看到却能确定“就在那边”的海岸,当精神和身体状态欠佳的时候,骑上破旧却可靠的机车花上不长不短的时间就可以抵达;社区范围内的小店,属于夜晚的,小众而富有亲和力的文艺场景,这些便是人造的景观,让自己除了租住的空间之外还能在太阳落山之后有所归属。 

很少有人再去用一整张专辑的体量去讨论“人”与“城市”之间的关联了。时隔三年终于发布全长作品,COLD DEW 从 EP《欲欲》的登山之行中回过神来,回到山脚踏上台北坚实的土地。乐队四人于台北聚首,以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眼睛捕捉到的他人的故事,糅合成一种独特而复杂的城市景观——它是“人文”也是“地景”,是一种不同于灯红酒绿和电子节拍的都市生活,由一个个独处的瞬间拼凑而成。

COLD DEW (左起:吉他手哲安、吉他手征峻、鼓手征鸿、贝斯瑀晟)

乐队至今的两张正式作品,封面均出自主唱/吉他手林哲安。“因为我喜欢画花花草草,所以两次的封面都是这种主题。但未来是否会延续,还是看当下的感受吧。”顺着《欲欲》封面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枝叶伸展,在《台北人文地景》的画像里,COLD DEW 再次选择用图画描摹自然景观的微观角落,选用了台北、新北两座城市的市花——杜鹃和茶花,红艳而饱满,红花和绿叶的比例相当,不起眼的花枝如城市和人之间看不见却随处不在的纽带,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运转。

如一颗石子被轻轻抛向平静的湖面,看着波动减弱、消失,生活中的心悸时刻好像能被《台北人文地景》慢慢抚平。失恋与烂醉的时刻,海边与公园里的游船,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情和 COLD DEW 讨论城市与个体的呼吸节奏,歌曲里写到的“秋夜晚霞”似乎也在不经意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SV:《台北人文地景》有不少作品都有意描述当代人的心理问题。这一类议题在当代的青年中其实越来越普遍,你们觉得自己身处的环境中,自己和周围人的心理状况如何?出现状况的时候应该怎样寻求解决办法? 

哲安:这其实源自于我个人的心理状态。我的个性很复杂,比较容易焦虑,又拥有超级多面向,常常处在一下极度自信、下一秒极度自卑的状态,所以想透过创作去记录这些变化。

很不巧目前的生活环境容易放大这样的情绪,所以我会透过谘商、多走走等方式解决问题;身边的人也有不同的方式来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

SV:专辑是怎样命名的?四位成员眼中台北的“人文”和“地景”分别是怎样的?

哲安:专辑里的歌曲,都是我对于台北某些场景的纪录,有些是描述当下的景色、有些则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前往该地,最终得到缓解。各种情绪都有,蛮复杂的。台北对我来说,是个新旧交错的城市,不算太大,但你可以在这里感受到紧张与悠闲并存的氛围。

征峻:大台北有很多样貌,有山有海,有留存一些旧时代的气息,也有很先进的样子,一些历史因素造成现在的人口结构,它像“台湾”的缩影。虽然我是台北人,也一直生活在台北,我没有所谓的乡愁,但我可以深深体会到从外地来台北生活的朋友,常诉说对于自己家乡的骄傲以及对于台北的抱怨和相当程度的依赖与希望,带着矛盾的心情生活在这个城市。还有很多旧时代的移民以及他们的下一代,已经落地生根几十年,但依旧充满着乡愁。你可以在这城市很多的角落体会到,人的言谈上,甚至在美食、音乐上等等。 

SV:快四年没发专辑,新专辑中的不少作品肯定作为demo留存了很久。其中诞生最早的歌是哪首?

哲安:应该是《秋夜晚霞》,这首歌原始版本,收录在2017年PAR发行的Fall Tracks合辑中。

征峻:但如果以成团来算起,第一首做出来的歌应该是《海边》。

SV:《旧时》旋律吉他是jam出来的吗?它的英文名是“Taiwanese Blues”,能否描述一下这是怎样的一种布鲁斯?

哲安:这首进录音室前只有个大概的段落跟节奏,剩下的就靠进录音室互相激荡,我觉得这样的旋律以及不修边幅、很随性的表现,就是属于台湾特有的街头蓝调。

征峻: 我们在录这首的时候有先说好录音前彼此不要太多交谈,想试试看在录音的过程中让每个人进入各自的ZONE里面。

为何要叫“Taiwanese Blues”? 我觉得台湾地区没有所谓的「蓝调音乐」这件事,就算有,也只是一种音乐风格上的复制,或者说我觉得有很“蓝调感觉”的东西,但在归类上我们下意识却不会认为那是蓝调。我常觉得我们很受西方的那种很有脉络地去找寻音乐上的拼图,却常常忽略自身很根源性的自信,于是我给自己一个命题和想象——如果那真的是蓝调,在现在的时空背景下,那这音乐会是长怎样呢? 它绝对不会有所谓的吉他Lick,有着压抑的呢喃和宣泄,然后那个吉他声音应该不会是正常音箱发出来的声音,它会像是吉他直接接在卡拉OK放大器从喇叭放出来的声音。

SV:这首歌在结尾再次出现的用意是什么?两个版本最大的区别在哪?

哲安:因为我们录了18个take,原本只预计收录一首,但在听音档时,觉得最后的take也别有一番风味,遂收入。

征峻: 最后第18次的take,大家的情绪很“放”。

瑀晟:第18个take我不小心提早弹了下一个段落才该有的情绪,结果反而创造出与前面的take不太一样的感觉。

征鸿:第一个版本比较符合大家对这首歌的想象,具有画面感,整体也比较完整;第18 take情绪一直维持在很高昂的状态,不过器乐之间的互动是很自然的,而且吉他的状态很奔放,很喜欢两把吉他在互喷的感觉。

SV:《秋夜晚霞》是在玩味“夏夜晚风”吗?包括《海边》《烂醉》在内,本张专辑许多作品都描绘了一些独处的时刻。各位独自一人的时候比较习惯做什么?

哲安:《秋夜晚霞》是我在大稻埕看夕阳的时候,被当时美丽的景色感动,而留下的纪录,跟《夏夜晚风》应该没什么关联。我独自一人的话,大多在看书、喝酒、听音乐。

征峻: 看书,心情不好会骑车去五指山、阳明山逛逛,找个庙拜拜。

瑀晟:骑车晃晃,会特地挑车程需要40分钟至1小时的点,然后骑过去发呆,通常到目的地后就会把耳机的音乐关掉,听海、山的声音。

征鸿:我其实蛮静不下来的,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想找很多事做。之前在做专辑的过程,心情很浮躁。后来开始剪辑成员在录音的片段,一点一滴将素材拼凑的过程,反而能静下来,剪片的时候会进入一种很专注的状态,什么杂念都可以放一旁。当那些片子剪出来,看到成员的表情和声音,会突然被某些片段打动到,那种感觉很舒服。

SV:《给自然的礼物》实际上讲述的是“有心理疾病的人”被“自然景色”治愈,这样的解读准确吗?这首歌诞生的契机是怎样的?是随机弹出的旋律吗?

征峻:大概是在2023年底,听到哲安这首歌的自弹自唱,马上让我联想到民歌。于是觉得它如果要做成很乐团编制反而有点可惜。这首歌是在台北的一间排练室(肥头)录成的,一开始只是想录个demo,看看还有什么可能性,我们直接用排练的麦克风收音,录了4个take,但觉得第一个take是最好的。今年,我们确定把它收入在新专辑里,我把它重新混音,在这过程中觉得这首歌充满着诗意。

哲安:其实这是个悲伤的故事,如果仔细看歌词的话,这是在描述一位有着心理疾病的人,最后决定跳河自杀的故事,然后他的身体被鱼、鸟自然分解,所以才叫做“给自然的礼物”。和弦都是很随机的,就是觉得这样子的编排很符合我想要的意境。

这首歌的配器很简单,就是一把木吉他、以及我的声音。就我而言,这年头过分精致的东西太多了,音乐有时候应该是纪录当下的状态。其实这是我们工作带的音档,但我跟征峻事后反复听,都觉得这是最好的状态,未来就算进入录音室,都未必能呈现这个样子,既然如此,那就收录这个版本吧。

SV:《六神无主》讲述了瘾君子与亲情的羁绊,实际的编曲和配器却让我想起《大佛普拉斯》等电影,歌词里却依旧是自然感强烈的壮阔表述,怎样将它和故事本身的个人情感联络在一起?

哲安:这首歌大意是有个瘾君子独自跑到公墓,回想着过去意气风发的种种,如今却因为染上毒瘾,而独自哀伤,我用“山林的悲哀”、“被浓雾掩埋”等句子,去描写出他的落魄。 

这首歌的故事是半虚半实的,里面“有着毒瘾的表哥”是确有其人,但公墓这个场景是虚构的。我写作时时常会用这样的方式去处理。

SV:《我心中最在意的事情》作为专辑里唯一的闽南语歌曲,这首歌讲述的是什么内容?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写出来的?

哲安:这首歌是描写一位男性,他被另一半抛弃之后的愤怒之情,是在失意状态下写出来的愤怒之歌。

征鸿:补充一下编曲部分,前阵子在研究后朋克音乐,发现那个时期很多作品都会用到 drum machine。后来也注意到,其实在 1980 到 1990 年代,无论是西洋还是港台的流行音乐里,也常常出现这种假鼓的音色,像是罗大佑那个时期的作品就很有代表性。我觉得这种音色很酷,原本这首歌是比较偏 band sound 的编曲,加入 drum machine 的音色后,反而让情绪更清楚,从压抑到释放的张力,透过假鼓的音色被放大出来。

SV:先行单曲的封面跟摄影师朱旻修合作的契机是什么?COLD DEW和他的风格有哪些契合之处?

哲安: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觉得他每次都能通过影像重新诠释我们的作品,让我看到另一个面向的COLD DEW,也能透过镜头捕捉到我们很细微的感受。 

SV :此次录音选择比较知名的112F,这里对于台北音乐人来说算是“有连接”的地方吗? 

哲安:我觉得是有的,我们第一张就是在Zen这里录音。跟他合作很愉快,也能尝试很多不同的声响。除了112F外,我们也有在RebelSound录音(《旧时》),也有部分是我们自己宅录。

SV:录音花絮480p的清晰度是你们有意为之吗?COLD DEW的视觉和影像喜欢怎样的风格?

征鸿:现在有很多短视频容易观看,但这种形式较难捕捉到乐团真正的样子。刚好自己蛮喜欢看一些乐团的纪录片,那种纯粹的纪实感,没有太多刻意的包装,能够直接的展现成员在制作过程里的个性。在拍摄过程中并没有特别追求什么镜头,而直觉上那种带点粗糙感的影像会比较真实,希望观众能通过影像纪录参与到我们的创作过程,还有我们是怎么一步步完成作品的样子。

SV:录制专辑前后耗时多久?对于经常骑机车、到处逛的你们来说,封闭的工作环境会让你们不舒服吗?

哲安:前后大概4个多月吧。我自己的话在封闭的环境工作不会不舒服。 

瑀晟:不会,录音室对我来说像精神时光屋。 

征峻: 这次对我来说比较特殊,制作期刚好在担任巡演乐手的工作,我很多时候都是在酒店线上讨论、开会,常在酒店一个人做混音跟整理档案,其实压力蛮大,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但一起录音的时候,反而觉得成员更像家人。

征鸿:进录音室的过程很紧绷,尤其是短时间内要完成同步录音的要求,很怕自己状态不佳,好在成员互动很轻松,这让我在录音过程中感到安心,也更有自信去发挥。

COLD DEW 和混音师 Brian 

SV:你们每个人都有被自然治愈的时刻吗?各自有没有可以抚慰心灵的藏身之地? 

哲安:我经常去大稻埕看日落,每次站在河畔,心情就特别平静。

征峻:阳明山,巴拉卡公路上,于右任的墓,那里风景很漂亮,在一个陡坡上,可以看到一大片的海。

瑀晟: 阳明山七星瀑布旁的凉亭,再沿着步道往上走可以看到白沙湾到老梅的海湾,还有纱帽路上慈母桥旁的凉亭,有时会遇到同一个阿伯在吹萨克斯风,慈母桥底下是磺溪,旁边忘记是什么登山口了,海岸线的部分喜欢去六块厝渔港,还有往浅水湾的路上有个沙湖路,那附近有个神秘海滩,完全没人,很适合飙沙。

征鸿:喜欢到野柳的渔澳路骑车,面对一大片海岸,骑着骑着,心情会突然很舒服、很放松。

SV:你们是土生土长的台北人吗?根据专辑的介绍,台北的“迷人”和“喘不过气”于你们而言分别体现在哪里?

哲安:我来自高雄。我觉得台北迷人的地方在于——你很容易从都市的喧嚣中,逃离到到自然环境中(阳明山),对于还需要放松的我来说,很方便;喘不过气的部分在于这座城市太拥挤了,这在搭公共交通工具时特别有感。

瑀晟:我是台北人。台北生活物质上非常便利,充斥着多元文化,可以听见不同的声音、认识不同的人,对我而言这也是矛盾的点,人太多了,有时会让我喘不过气。 

征峻: 可以感受不同文化的人事物浓缩在这个城市,但比起其他城市,这里步调很快,很拥挤,很常下雨,但也习惯了。 

征鸿:台北虽然一直在变化,但有些地方仍保留着人文、文化,以及属于老台北的地景,如北投、万华、大稻埕,我很喜欢这样的地方。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的,就是台北很拥挤。这种感觉是我到了其他城市,才意识到原来平常的生活步调这么快,人跟人之间也会保持一些距离感,不过这样的感觉,也早已习惯了。 

SV:三年多以前发布一张EP《欲欲》之后便不再有新作释出,这三年里COLD DEW发生了哪些变化?你们觉得作品少,或者发行断断续续的乐团会很容易被忘记吗?

哲安:不断尝试新东西,断断续续的乐团,只要有能够与听众产生共鸣的作品,应该不容易被遗忘吧。

征峻:再努力,生活有很多变化,但好像要努力生活才会有新的东西。

本文图片由COLD DEW提供
宣传照摄影:朱旻修

作者:roub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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