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经纪人帮我搞了张假条，就没去下午的课。”这是回环 RingAgain 主唱马路在开始采访后第一分钟跟我们说的话。回环 RingAgain，制作人天秤Dav 和主唱/吉他手马路，两个人的组合似乎比三角形的稳定性还要更加可靠。工作日的下午，他们分别在西安的工作室和香港的学生公寓，用最舒服的姿势谈论生活。

回环 RingAgain，马路与天秤Dav

与回环 RingAgain 的交流是美妙的时刻，几年前的马路还像是不好接近的留学生，英国艺术专业本科退学，再到如今重新考入哲学专业，24岁的他谈吐平稳、温柔，像是在好天气下抛出的一颗弧线完美的棒球；天秤Dav 则一改先前文字问答的言简意赅，电话拨通后，好像每一个和弦设计都有分享不完的思路。他们谈论起自己的第一张全长专辑《松一口气！》——一张多数是 R&B 情歌的专辑，几乎没有提到“爱”的字眼，丝毫没有油腻的感觉——口吻似乎是在回忆高中时代的一个梦境。专辑上线，两个人好像都长大了一岁。

夏令营

多数人对于“回环”的印象应该还停留在过去两三年间断断续续冒出的单曲。《Juliet’s Soldier》俏皮而危险，《沙发》在广阔的空间感里回荡“舔舐你的手指甲”，《跳》更是一出神秘的舞台剧，而《Your Eyes》则成为了热门单曲......两年前初出茅庐的他们将当时的计划形容为“习题集”，边学边做，目的性积累大于表达。那时的马路还没开始研读哲学，一些范式上的思考需要通过音乐去排解。“后来我们思考，假如一首歌4分钟的话，一张专辑下来总共都不到一个小时。如果你想表达的东西太多，思考太深入，光是这么几句歌词大家不可能理解你在说什么。强加给听众思考我会觉得自己‘很暴力’。”

与其空谈意义不如先去探索“好听”。去年暑假马路来到西安，到天秤Dav 家附近租了一间酒店，夏令营一样的创作周期就此开始。“每天早上起来就是弹弹琴，写写歌，下午就去 Dav 家里录音。非常无聊的生活。”专辑《松一口气！》的13首歌多数在那段时间诞生，除去吉他和人声部分其它均由天秤Dav 的电脑完成。“为什么选择三首三首这样发出来？”“经纪人决定的啊，感觉这样可以多宣传几次，吸引大家注意力。”

回环 RingAgain在成都

从《Don’t Ask》带有颤音的电钢琴进入，马路在其中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如同咖啡厅里的偷听者一般（马路：我确实会这样）观察着嘈杂生活场景中的琐碎人际交往。马路和天秤Dav 都表示自己“好像没什么事就不会聊天”，但这并不妨碍公共空间内周遭环境的敏锐观察。

“哈哈！我觉得如果创作很生活的场景的话，创作者无非就是两种写作习惯：一种是写自己的东西，另一种就是写观察别人的东西。对我来说这两种习惯都有，可能有时候就是会喜欢看别人干嘛。但也就是记录一些细节和场景，然后顺着这些记录幻想出来一个自己的故事。” 

《恋爱小说》像是安静到极致后的动如脱兔。“去年冬天我们在深圳和经纪人奶昔一起去唱KTV。他大声跟我说，‘你写《跳》这样的音乐是不会有人听的！’然后转过身点了一首林宥嘉的《少女》。”从来不记歌词的马路，感受到了“流行音乐”和情歌带来的情感流动。“当时非常打动我，我觉得林宥嘉写那首歌的时候肯定非常非常喜欢他的老婆。我突然想写一些非常特别简单、非常纯粹的情绪，我未来的专辑里一定要有一首像这样的情歌，现在看来就是这首《恋爱小说》了。”

《恋爱小说》的主人公因为一次期待已久的约会跑跑跳跳，时刻注意自己的发型姿态和表情管理，像极了每一个初恋时的我和你。“所以你们谈恋爱的时候就是这样吗？”“这当然都是幻想的场景。因为大家现在的亲密关系很复杂，好像每个人都很怕自己受伤害，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我想描绘一种简单幼稚的恋爱场景。”马路负责让主人公跳起来，而天秤Dav 用伸缩自如又飘忽不定的合成器音色稳住步伐，坠入爱河的年轻人摇摇晃晃一直向前走去。

噢，忘了讲，这首歌在写词的时候最开始叫“言情小说”。“我想起来了，是因为这两年看了很多欧美畅销言情小说的译本，也看了不少电影节的爱情片。对比下来好像现代青年人非常存在主义焦虑，不断换对象，把所有前任当成镜子才能照醒自己。我对这种现象比较厌烦，好像都忘了恋爱最简单的本质。”

专辑名是在拍封面的时候马路突然的灵感。“一方面是想让听众松一口气，就是可以不带脑子听，可以摇就完事了。另一方面对我俩来说也是松一口气，之前的作品我们像打乒乓球一样异地完成，来回来去地打磨，现在就是集中时间一股脑做完，不再想那么多了。”

2025年春节前，马路和天秤Dav 一起来到深圳和奶昔、小敏汇合，进行专辑发行前的宣传照拍摄工作，也过足了服装道具的瘾。“拍了好多合照。奶昔和小敏的审美也挺刁钻的，选了一张马路蒙着脸的照片作为专辑封面。”《失败》里“黯然失色”的天秤Dav，《我想要做点流行音乐》对着领带发呆的马路，好朋友们根据歌曲的情感选择着合适的照片。“最后的封面当时看还觉得是个挺失败的作品，但既然是‘松一口气’，好像没有什么比那一张更适合那个状态了，非常妙。”

DIY梦境持续加载 

偶尔有些不那么“pop song”的节奏穿插在专辑里。《梦境加载》《跑到天亮》《Are You Having a Rough Day》的节拍各具特色，听感却和可爱的《恋爱小说》《小狗侦探》有很大差别。“这些是 Dav 先出的 beat 动机。有时候我们写歌也不太考虑专辑的主旨，比如哪天他有了感觉，做了个 beat ，我能跟着写出东西就可以直接用。” 

《跑到天亮》是结结实实的 Drum & Bass，到了后面又切换回了熟悉的 Bossa Nova，马路和天秤Dav 都在想方设法提供一种“彻夜奔跑”的感觉。“就像日本电影里的主人公小孩，半夜在路上乱跑，跑着跑着看到太阳在他眼前升起来，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这时候主人公和观众的情绪都一下子被安抚了。我们就是想要这种感觉。”

顺应着“回环”的概念，马路和天秤Dav 决定将2019年的《梦潮》再度收录专辑。“它是我们两个写的第一首歌，也很符合这张专辑的调性，就放进来了。”整首歌和最早的版本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流行音乐曾经是马路和天秤Dav 的初心，“走着走着就偏了，审美的变化操控着我们。”

2021年的马路

马路自认为曾经是一个用“湿”去掩盖歌唱技巧不足的小孩。“以前乐队配置的时候会做很多湿的东西，尤其是我小时候，很喜欢把人声弄非常大的空间效果。后来发现是因为那会的唱功太差了。现在越是做 R&B，我就越希望展示一下自己的技巧，希望自己的声音很干。”

天秤Dav 在采访通话时也会像线上编曲制作分享一样充满热情。“编曲最得意的应该是《失败》这首歌的C段。录音的话，这次马路的人声我都录得很干。但其实不是干或者湿就代表好不好，而是声音和整首歌的‘质感’，做 R&B 也许需要录得很干，这样混音和制作的时候就会有很大发挥空间，很爽。”

小敏、天秤Dav、马路、奶昔

马路形容天秤Dav 是“在电脑面前听自己的编曲就会笑出来的那种人”。“不管是在西安写歌录音，还是去深圳拍摄，基本成本都是花在差旅上了。”一张几乎全部都是软件音色编曲的专辑，和朋友们一起动手录音、制作、拍摄、宣传，马路和天秤Dav享受着“低成本手工”一样的青少年满足感。天秤Dav觉得这是一件“反潮流”的事情，因为反潮流所以显得更酷。“现在都追求‘鸿篇巨制’，但我们在家里照样都可以拥有那些元素。同样，可能写一整张《Your Eyes》那样的歌会更火，但我们觉得那样无聊。”

2023年在街声大登陆

做点儿流行音乐？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很喜欢小狗。天秤Dav 的父母家里有一只可爱的泰迪，他曾经希望自己的乐队专辑里一定要有一首写给小狗的歌；而马路从小一直想养一只伯恩山，“但我之前听说伯恩山的寿命不会很长，我就不敢养了。然后我们就写下了《小狗侦探》。”

牵我的手”

动情的歌词写下来容易，真正调动情绪录音时却很难保持冷静。在录制《小狗侦探》最后一段时，马路忍不住哭了，人声也比前面明显减弱。但天秤Dav 觉得这一遍最好，保留了下来。“一方面是非常真实，再有就是可以跟后面的小狗合唱做出反差。” 

“在这张专辑中，我们只想要打造一种能从繁忙生活中暂时脱离的环境，和听众一起在每一个四分钟里用旋律和文字放大这一刻的感受力和情绪，重新触碰到那些被琐事冲淡的部分。”他们在专辑介绍中强调了“听众”对于回环 RingAgain 的重要性。“因为没有听众创作就不成立啊！这也是为什么要叫‘回环’。”

专辑计划公布当天，马路在自己的微博上用很长的篇幅感谢了自己的外公、外婆、母亲，还有天秤Dav 和经纪人奶昔，用他的话说，大家都是“特别好的人”。那么马路自己是怎样的人？马路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强调所有人对自己的包容——出国留学、选择“实验音乐”专业，退学重新报考哲学专业，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错误决定碰壁后的又一个决定，马路的家人和朋友似乎都只有“去做”这样简单的支持。他希望自己可以通过音乐“脱光了”给大家看，让所有人都能“松一口气”，再由听众把这种轻松的感觉返还给自己 

马路写道：“我想要做点流行音乐，多希望市场再包容一些”。“当然并不是真的希望市场有多么接纳自己，毕竟市场是完全不可控的。”马路认为音乐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也不能只为自己的审美服务。“我们以前写的英文歌，我外婆听都听不懂，却只是一味支持我。如果我老是追求一些非常自我的审美体验，其实是挺不负责任的一种行为。”马路觉得自己对家人有些愧疚，“希望能写一些他们都能听懂的歌，告诉他们我们在做什么。” 

那么问题回来了：什么是真正的流行音乐？怎样才算真正“在乎听众”？

“你能不能成为‘popular’，其实和你作品是否‘pop’ 没什么关系。我认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表达能力和魅力是否与时代契合。”马路觉得《我想要做点流行音乐》更近似一种“自嘲的玩笑”。“现在的收听量已经很满足了，我们很感谢大家喜欢。但是就算人们不喜欢我，我也会继续写啊！”

对比已经成为专业制作人的天秤Dav，学生的身份和生活都令马路在短时间内安心，好像社会中的纷繁永远都会晚一天到来。但每一段求学生涯都必然有毕业的时刻，对于24岁的马路来说，未来的每一天都存在着变数。毕业之后要做什么？以音乐为工作在人生规划中吗？“这个问题太经典了。最近这段时间我的感受变过很多次。那我现在就说我当下的感受：” 

“我很喜欢音乐，我很想做特别多的音乐。而且我想做各种各样的音乐，不仅是这种 pop songs，我以前那种‘习题集’里的音乐，甚至不是回环 RingAgain 的音乐，我都想做——我此刻就是对音乐蛮有热情的，此时此刻。”

Q&A

SV：做一张基本都是情歌的专辑，怎样才能显得不油腻？

马路：我觉得情歌本来就应该是流行乐的核心，因为“爱情”最容易引起共鸣。你很难说大家在亲情、友情以及生活的其他方面能有特别的共识，但是“每个人喜欢别人的那种感觉”是很有共性的。至于怎么能不油腻，对我来说，真诚的东西都不会让人恶心吧。

天秤Dav：我觉得关键词就是“真诚”，从作曲上来说也是这样。

SV：看马路回到香港学哲学，感觉跟在英国比气质都变了。之前看起来很艺术，现在就是干脆穿一个“浴衣”，然后头发就随便扎个马尾......

马路：那个不是浴衣啊，那是我们学生要穿的袍子，相当于学校的一个正装。

确实之前学艺术的时候年纪比较小，然后人也比较笨，很容易受艺术学院的审美影响，一些不加思考的符号会影响到我。但是后来读的书、想的事情越来越多，艺术的东西解答不了我的问题，就觉得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做。

SV：那么你退学、转专业对回环 RingAgain 的音乐有影响吗？

马路：噢，肯定是有影响的。如果你问哲学教会了我什么东西，我可能什么都说不出来。但是它肯定让我在思考这个世界上任何问题的时候有了一种模式，顺应着这个东西，我就会知道自己想向听众表达什么。

SV：发行第一张专辑之后，你们俩对于回环 RingAgain 或者自己有什么样的规划？

马路：对我来说，做完专辑之后我对回环更有信心了。一方面我更愿意花时间在音乐上，另一方面也希望大家能听到我们俩做的这些“流行乐”，我好像跨越过“不喜欢写歌”这个阶段了。

天秤Dav ：走一步看一步。我想能有多一些演出机会。现在我们做出来了比较满意的作品，希望可以在演出现场，或者是其他的维度可以跟更多领域的新朋友合作吧。

SV：聚焦到流媒体来说，你们有看到什么意料之外的评价吗？ 

天秤Dav ：好像目前还没有特别出乎意料的，我觉得还是得让更多人听到，我自己的B站直播里经常会提到回环 RingAgain。 

做音乐还是内容为王的，内容本身质量足够好，自然有更多人愿意去听。

马路：现在的音乐在流媒体上是不是真的能被大家听到呢？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很大程度上也看运气。当然朋友们推荐、平台推荐也很重要，但是想那么多没什么用，有人听就已经很满足了。

SV：马路最近开始拍视频号了，看起来是好像比以前胖了吗？ 

天秤Dav：哈哈，攻击性有点强。 

马路：我在减了！ 过两天你看看我演出的照片，肯定会觉得我瘦了！ 

SV：那么视频号“露脸”的初衷是怎样的？ 

马路：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感觉好像展示自己是一个特别羞耻的事情，但是这种羞耻感到底来源于哪，我真的很难说。好像自己唱歌好，就一定要在大家面前唱歌吗？想不清楚，不过最近好像对于展示自己这件事情慢慢没有那么羞耻了。而且也是希望大家能听到我们的专辑，所以开始运营自己吧。

SV：拍自己会自己尴尬吗？ 

马路：哇我觉得我现在还是很尴尬，还在适应的过程中吧。

SV：既然提到流行歌曲，很想知道你们小时候最爱听什么？

马路：哇，我已经忘记我小时候听什么了。

天秤Dav：陈绮贞？反正我是方大同和陈绮贞。

马路：噢对，陈绮贞。但我小时候听歌很难看进去歌词，我感觉我的文本养分至少不是从歌词里来的。和同学一起唱都听过的歌，我只会哼哼旋律。 

天秤Dav：如果让我只选一个那肯定是方大同。没有他我可能根本坚持不下来弹琴、做音乐。我八岁的时候被父母逼着电子琴考级，考完之后我有四、五年没再动琴，但因为听到了方大同《橙月》那张专辑，尤其是《黑洞里》这首歌，我慢慢开始玩即兴，写东西，后面自学制作就非常如鱼得水。《失败》的C段编曲基本上是对方大同的致敬——他就是我在流行和 R&B 领域里的精神指引。 

附：马路的微博全文

本文图片由 回环 RingAgain 提供

部分摄影来自 howhowmusic

作者：roubing、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