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Bad Sweetheart共处一室的二十四小时
2024/11/15
撰文:roubing
“快点!帮忙想个词,或者随便说一句话什么的都行!”
原来Bad Sweetheart每一张单曲、专辑上线的时候万花筒一样丰富的文案是这样生产出来的!你说一个词,我讲一句话,你打雨伞的样子好像卓别林,我嘲笑你吃完饭以后一直在打嗝,然后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文档里面了,像学生时代下馆子的时候每人点一道菜,你来我往大家便能在欢声笑语之间填饱肚子。
Bad Sweetheart 左起:贝斯手姜红朗、主唱/吉他手贺铭洋、鼓手李烦
这是拜访李烦新家的第二个小时,前一个小时李烦带我们熟悉了他的猫:豆荚,一只愿意和人们亲切互动的一岁半小猫,给我们拿来了比生活饮用水量更多的可乐,还展示了他精心装裱起来的朋友们的演出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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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武汉的Bad Sweetheart在休团一年后再次发布完整的全长专辑。就像即将交卷却发现还没写到应用题的数学考生,或者马上登台却找不到道具的杂技演员,贺铭洋一向表面稳重只是心里慌张,这些慌张会通过凉爽室温下几滴顺着帽檐流下的汗水体现。他坐在餐桌上剥着甜味的巴旦木果仁,两只手的动作像在研究一个束手无策的死扣,我们更熟悉他用它们演奏着Bad Sweetheart那些自然流畅的青春曲目。
“为什么把《好朋友之歌》作为回归的第一首歌?”我们都知道《好朋友之歌》所谓的主人公是目前在成都上班的经纪人富江。
贺铭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是在他们大学的时候,刚下课的贺铭洋接到富江从宿舍打来的电话,“你回来一趟。”“他神秘兮兮的,跟我说什么‘你来,你来一下’。”贺铭洋摸不到头脑,只是随口说了不想去。“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富江给自己补过了生日,想跟我一起分享蛋糕。”印象中富江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因为那天是他前往北京上班前的最后一天,当天晚上他就去北京了。从佛祖岭坐到天河机场,坐穿了地铁二号线。在地铁上边坐边哭,弄得我可内疚了。”
经纪人富江
于是贺铭洋拜托女朋友小王,将好朋友们的剪影设计成封面的样子,在7月25日让这首对朋友最好的祝福和大家见了面。《好朋友之歌》是Bad Sweetheart2022年系列巡演的安可曲目,坏甜心们还在休团一年后,号召乐迷朋友们发来这首歌的翻唱版本,和更多人共享、探讨“好朋友”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真正接受着友情考验并在休息、思考和重振旗鼓后的Bad Sweetheart带来了13首作品,用“诚意满满”这样粗糙的词汇去形容显然不够有诚意。他们将它取名为《你在窗帘睡着了》——“就好像我们在找一件一直找不到的东西,但它其实就在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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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监工日常频繁更新,我们从里面看到新歌的只言片语,看到雨后淋湿的鸭子玩偶被做成了油画质感的封面,看到李烦永远打不完的《黑神话:悟空》——《你在窗帘睡着了》拥有首张专辑《今天就到这》一样的日常絮语质感,多的是一点点胡言乱语、不知所云的幽默,背后却是留给所有人的一份想象空间。
专辑英文名脱胎于莎士比亚的戏剧《无事生非(Much Ado About Nothing)》。原文没那么好理解,Bad Sweetheart便选择自创英文“Much Adon’t”。“总归就是一个‘虚惊一场’的意思吧,怕露怯去网上搜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有外国人这么说。”
贝多芬也同意!
专辑名称最初的想法来自贺铭洋的一次看展经历。“展览本身没那么有意思,但门口有个卖盗版书的书摊,其中有一本封面很好看:是一个人脸,周围全部是他的头发,头发像窗帘一样围绕着自己。我就有了画面,希望新专辑的概念能和窗帘相关,把我们所有人的脸都画上。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瞎取的。”
“一些东西我们以为自己丢了,发动所有人一起寻找,结果这个东西并没有丢,它就在窗帘里睡着了,只不过是虚惊一场。”推开窗帘发现你还在这里,背后是或焦急寻找,或万分期待的五颜六色的众人,关于封面的元素你可以理解为一则虚惊一场的寻人启事,也可以看作是万人空巷的剧场,好戏即将开始前的后台。
《你在窗帘睡着了》中的一部分曲目都是早先排练排出来的demo,其中的个别作品还在2023年的巡演中小试牛刀过。“一是这些歌隔的时间比较久,很多三大件以外的东西都要重新去填。再有就是要花时间找回当时的心理状态,很多编曲都有新、老两个版本。”成员变化,刚开始恢复排练的时候只能以三人的形式呈现,贺铭洋需要一人录两把吉他。“特别是《昏沉下雨天》,以前富江听了demo觉得很明媚,现在却觉得很沮丧。”
从2020年初的三支单曲走来,告别夕阳下的车站,在雨天尽情说过一些胡话以后,五年的成长经历,他们意识到一些东西再也回不到Bad Sweetheart初创的从前,但被讲烂了的“成长”,成长之后的收获,新的尝试,依然是眼下这支焕新的乐队的主要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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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客厅走到Bad Sweetheart的排练室大概需要走五十步,拉开阳台门的同时你需要提防小猫跑到院子里,然后右转下去再下去,就是被李烦漆成绿色的地下排练房。“你们觉得哪天在这搞个秘密演出怎么样?”“那观众只能站在院子里看吧!”“都挤在排练室里面估计会震聋几个”......墙上是旺福乐队送给他们的签名歌单,李烦得意地向我们展示工作室里的每一样宝贝。
“就像吉他手练琴需要有自己的音箱似的,作为鼓手,我最大的梦想也许就是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去练鼓教课。”刚好有了新房子,他特地选了带地下室的户型。三月的时候因为要以个人形式为朋友的巡演做暖场嘉宾,贺铭洋才第一次和李烦一起在没做过声学设计的地下室排练。“每拍一下手听起来就像是有五个人同时鼓掌一样,吉他不开混响就能和镲片一起震破耳膜。”
排练了!
于是他们决心好好打造一番自己的第一个DIY工作室。装修新家完成后还有一部分经费,李烦想着给工作室用,却先买了一套心仪已久的架子鼓。“直接开车从武汉到南昌拖回来的。”武汉VOX的调音师詹金青也为新专辑的后期制作出了不少力,他带李烦到了武汉著名的二手音响市场淘金。“监听就是四个卡拉OK的包房音箱;我们有一个Focusrite的多路声卡,配上电脑和软件当调音台;隔音棉全部是闲鱼的处理货,一共才几百块钱;再加上功放还有朋友们友情‘捐赠’的吉他音箱,设备一共才花了一千多块钱。”来排练房玩的朋友忽然发现Epiphone的音箱有点眼熟。“这不就是之前WUHAN PRISON淘汰的音箱吗?这里少一块!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Bad Sweetheart/武汉VOX调音师詹金青
Bad Sweetheart在今年采取了排练同期录音的方式,这样每次有新的动机都会就着自己DIY的简易声学设计记录下来。“感觉我们之所以能够富有热情地保持着高产,就是因为我们创作的门槛比较低,不是一定要多严格的条件才能去录音。如果此时此刻我们有乐器,随便搞一搞,其实一个激动人心的demo,夹带着一些有趣的视频记录还有当时的情感,就一起保留下来了。就算最后没有收进专辑,回头看这些瞬间还是很开心。”
在武汉VOX录音
贺铭洋为每一首老歌的排练工程都录制了“准备”的预备拍。“连续几天排练旧的作品,我们都快睡着了。”去楼上抽烟的功夫,姜红朗给贺铭洋讲了一件朋友的趣事,贺铭洋立刻精神了,大喊一声“搞!”就冲回地下室。“类似谁突然弹了个句子,我们马上就能开始写东西,灵感五秒就够,真的。这个朋友的手机尾号是多少,我们就用几级和弦去编曲,把框架录好,可能我(贺铭洋)在回杭州的路上就把歌词写出来了。”
已经用掉一包纸巾擤鼻涕的姜红朗觉得无奈又好笑,他刚为我们演示了如何在地铁上应对止不住地流鼻涕这件事。“太疯狂了,我烟还没抽完,他们俩就已经跑下来了准备录demo了。”姜红朗相对没那么健谈,舞台上的他希望可以“蒙到被子里弹贝斯不被别人看见”,却能以惊人的速度学会所有Bad Sweetheart老歌里的贝斯。
贝斯手 姜红朗
如今他们真的在被子里录了人声,至少从贺铭洋分享的照片里是这样的。除此之外还有更多DIY录音的方法。“我发现自己只能在凌晨做歌,因此吉他音箱不能开得很大,也没法拾音,并且麦克风、房间的条件都没那么理想。我想了个办法,把一部分歌里的吉他导出,用re-amp的方法‘re’了一遍失真效果器再回去。”
在杭州家里录人声的时候刚好赶上台风天,deadline临近,贺铭洋只能伴随着窗户呼呼的风声唱歌。“所以有一些歌人声的背景仔细听会有一点杂音。我用的麦克风就是得胜的一个生锈的电容麦克风,已经用了快十年了,但好像比其他千元麦克风更适合我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我想也许我就是这么廉价吧。”
你知道李烦可以打鼓,会开车带着大家玩,甚至因为装修新家对防水和声学也略知一二。但他从小学二胡,如果我不说你肯定不清楚。“我希望《七分钟的机会》这首歌能有一部分煽情的弦乐,但是没有人会拉提琴,也不懂四重奏是啥意思。”排练时的李烦嘴上说着不会,却冷不丁拉出了一句《二泉映月》。“我觉得二胡和提琴既然都长得差不多,都要上松香,有琴弦、琴弓,应该都差不多吧!”于是坏甜心三个人就在排练室,一个帮忙找音,一个帮忙架麦克风,就这样录了一下午。“一共20轨的二胡,大概四、五个声部,其中一下李烦的手不小心碰到鼓了。”
鼓手 李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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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把工作分出去是贺铭洋的一大改变,从新专辑伸展出无数红色枝桠的树状分工图上足以看出来这一点。“这次的鼓和贝斯都是和詹师傅(詹金青)在VOX录的。因为鼓组是我的短板,你混吉他混得不太正常,可以跟别人说自己是故意的,但是鼓混得不好就没办法骗别人了!这样的话也能分担一部分我的制作压力。”
VOX录音五连拍
“这一次詹师傅帮了我们非常多,包括母带的analog summing,拿到混音后过了一遍模拟台子,给了歌曲不一样的动态。所以我现在觉得有詹师傅在,我们就可以在混音上随便搞,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帮我们扳正到正确的状态。”
学会分工让长大的坏甜心们总能在相应的工作阶段知道自己该做哪些事,因为多数时间还是异地合作,现在的他们每周都会给出固定的时间聊天沟通,“时间长得有时候腾讯会议的免费时长已经用不了了,哈哈!”
为了做专辑,贺铭洋买了新的苹果电脑。“是顶配版本,可惜挂了非常多的插件声卡还是延迟,只能导出之后才能听到效果。跟詹师傅说之后他都无语了!”结果买完电脑一周就出了更新一代的产品。“但我还是觉得买的很及时,不然我们第一首歌都做不出来。”
这让我想起第一次采访时贺铭洋分享的一段经历。他曾经用自己的旧电脑换来了肖宇的Korg合成器——就是现在演出现场可以看到的,贴满了各式各样贴纸的那一台,而他也因为肖宇坚决“把说明书都通读一遍才会上手使用新电脑”感到佩服不已。如今乐队消失一年多之后再回来,想必其中的故事不总是能像排练一样爽朗地笑出声来。
“一直到二、三月份其实都没有确定要继续玩这个乐队。但我觉得Bad Sweetheart还是气数未尽,我们剩下的三个人还是有很多要分享的东西。虽然坏甜心和刚开始与大家见面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状态,但我们获取快乐的方式其实没有改变。”
不过我们经常能在演出现场看到他们的身影,只是因为怕被问到休团的事情,他们偶尔会躲在调音台的后面。“我们自己还是会去现场看其他人的演出。一些朋友的现场表现力很强,可能对我来说还是很羡慕吧。但对于这个市场和环境怎么样倒是没有特别在乎。”
“我只知道现在的乐迷和我们刚开始的一两年肯定不一样了,大家获取信息的渠道,和演出的形式可能都有一点变化,但Bad Sweetheart的创作对于我们来说依然是私人的东西,记录我们自己的快乐,在此之上我们才能有所谓‘市场’可言,而如果休团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再创作,还要去空谈谁谁谁厉害、谁谁谁不行,那就是很没意思的事情。”
采访在还剩七分钟到凌晨两点的时候结束。我忽然想起《七分钟的机会》,贺铭洋也是一样。他想起上个冬天来李烦家里一起铲院子的杂草。“那段时间武汉下暴雪,铁路结冰,我们要去高铁站接小王。那段路开了两个小时,我们在高架下面看雪,高铁还有七分钟才到。我们忽然想起《见证大团》的时候——那是我们第一次演出,去北京。”
“前一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挤在李烦父母家的小卧室里睡觉。第二天一早李烦的妈妈给我们炖了鸡汤,李烦的爸爸开车送我们去机场。他告诉我们,计程车到了机场的送站口要赶快一点,我们一般只能停七分钟的时间(不然就要再转一圈重新来)。”
“肖宇想了想说,嗯,我们就只有七分钟的机会。”
Q&A
SV:你们觉得在什么环境下睡觉最舒服?
贺铭洋:下雨天,不用上班的时候睡得最舒服。
姜红朗:我想把自己包裹起来睡,就像有睡袋的时候。
李烦:任何排练室的长椅或者地上。
SV:下雨天最适合做哪些事情?
贺铭洋:我喜欢天很阴,雨声很绵密的那种天气,就是最适合睡觉的。但可能因为好久没睡觉了,感觉也没太见到这样的天气。
姜红朗:我觉得重点应该在“昏”和“沉”两个字上,因为下雨的时候好像就是昏昏沉沉的,看什么都像在做梦一样。
李烦:我就担心下雨天我的房子会漏水。
SV:前段时间着重介绍的《昏沉下雨天》MV,可以分享一下拍摄背后的故事吗?
Bad Sweetheart:因为Bad Sweetheart还没拍过MV,所以我们想要尝试一下,也做一个所谓的“影像记录”,哪怕粗制滥造也很值得。所以其实没有特别认真准备,只是前一天晚上口头对了一下,第二天我们就买东西开拍了。
《昏沉下雨天》的MV其实拍了三遍,正式发布的版本甚至不是最完美的一遍,都跑焦了,但好像是最自然、最有意思的一版。
贺铭洋:我最喜欢的细节是往床脚下给李烦塞东西。后来就变成了我每放一个东西就敲一下床板,提醒李烦去拿。李烦周围全是人,身上还有一个摄影师俯拍他,但是李烦真的演技很好!我们都在叽叽喳喳说话,但他还是可以跟着手机放的音乐很投入地演戏。我本来还想让李烦从被子里掏出一棵树,但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不好实现。
我觉得现在MV的功能几乎等同于一个动态的专辑封面。如果你的封面很丑,比如《银色山坡》的封面是《蓝猫淘气三千问》那种风格的话,那可能听歌的人数相对来说就会比较少。
SV:为什么说“1000元可以做任何事”?
贺铭洋:这句话和我们拍MV有关。就像装修排练室,这次拍摄的成本也差不多一千块。那如果我们能用这些钱就把视觉的东西搞定,用一天多的时间拍完,这就可以变成一种常态的工作,可能下一张就能试试每首歌都拍点东西。
一千块可以做很多事,很多个一千块能做很多个事,而不是一大笔钱都用来做一件事。那如果你想出专辑,一千块钱从某种意义上其实也够。
SV:如果哪天从地上捡了一千块钱,你们会用来做什么?
贺铭洋:我想一想啊......我可能先拿出一点钱买一些推荐的音乐和书,给听众做抽奖;再拿一部分在武汉租一套拍摄设备,把此次采访的画面都拍摄下来。租设备很划算,今天拍完明天还,今天晚上还可以拍一个十倍速包饺子的视频作为宣传材料。
姜红朗:吃啊,把我所有认识的朋友都拉过去全部在一起吃饭。小时候捡到一块钱、十块钱这种,我都会拿去买吃的。
李烦:我可能会去闲鱼上买乐器,做个“设备垃圾王”。
SV:一年又要过去,你们在上一次跨年在外演出的时候戛然而止的新年祝福仿佛还在昨天。2024年有学到什么新东西吗?
姜红朗:有人跟我讲过,“朋友”和“亲密关系”是两回事,但我这个人总会把它们混在一起,这是我2024年最大的感悟。
贺铭洋:具体的收获其实是两件事,一件事是如梦的陈师傅(大车)告诉我的:事情没有头绪,就先让它运转起来,剩下的再说。
如梦乐队吉他手 大车
第二个是,珍惜本就知道很宝贵的时间,并不会对结局产生任何影响,而且在生活中有一些人就是会因为一些事把另一个人开除出自己的人生,要学会去理解。
李烦: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想做的事情有这么多,身边重要的人也有这么多。你可能一天最多也只能做好两件事情。你不睡觉,顶多也就做四件事情。你要拎得清自己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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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oub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