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roubing

Chainhaha《纤维》MV

从Chainhaha的第一首单曲问世到首张全长专辑的发行，一共用了四年半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她曾经是“小偷”，是“女巫”，“站在观音塘前”后，她好奇《谁在我的肚子里》，然后一路上继续发问，最后终于忍不住：“怎么是这样？”

在这段时间里，Chainhaha一路南下，从长沙到广州，从广州搬家又到了成都。起初亲近自然，然后试着融入城市生活，最后又回到自然里去，因为她的心灵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些植物、动物、山谷河流，还有满心的好天气；

在这段时间里，她体验着各种各样的合作模式，走进音乐的隧道一步步摸索，学习乐器、接触制作人朋友，然后尝试第一次做自己的制作人，咬牙完成个人的首张全长专辑。就像新歌《纤维》的MV一样，成为精灵，在黑暗中一次又一次放下希望的蜡烛。

拍摄MV为夜景摆蜡烛

一切的变化都来自成长——这是一个宽泛的词语，为了避免落入俗套，Chainhaha选择用大多数人看不懂的语言，字母化表达的方言来发出疑问：

Za Nang Zz Nang！

生活不如意，那些对于事物想当然的理解，终于会在我们认识到真相的时候被逐个打破。在打破他们的过程中，更多是痛苦和抗拒，然而不管有多么痛苦，最后都会过去，它们就像你伸长的骨骼，像愈合的伤口......

然后你会发现自己创造出了一些可以留下很久的东西，很久很久。

为什么是“Za Nang Zz Nang”

几乎每一次Chainhaha发布新的作品都会伴随着采访稿件的诞生，尽管很多人并不清楚或者并不记得，Chainhaha确实是一个来自浙江温州的女孩，这也能直接解释使用温州话的“怎么是这样”《Za Nang Zz Nang》作为专辑名的合理性。

但她却对温州没那么熟悉。“掰着手指头数，其实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只有四年左右。”幼年的时候Chainhaha在温州和北京之间来来回回，中间还夹杂着一年的武汉生活。漫长的寄宿时光，Chainhaha对于自己之后要去哪里生活完全没有概念。“甚至对‘家’也不是特别有概念。你知道吗？对家有执念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在不同城市换着生活，尽管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让我有归属感，但是贴近绿色会让我舒服很多，没那么心慌。”

吃橙子

她停顿了一下，我能感觉电话的那一头在露出笑容。“然后我也不会觉得‘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什么的。因为我跟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今年为了给新专辑选择拍摄MV的场景，Chainhaha和朋友回到了温州，在勘景的时候选择了雁荡山景区，也顺带回一趟家。

“感觉只是当你有一个比较大的情感波动之后，你可能第一反应想回到‘家’这个地方待一会儿。但是这个‘家’对我来讲，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是啥。反正不是我以后要待的地儿，我以后肯定不会回到温州生活。除非是我五、六十岁的时候，我爸妈需要照顾的时候，我可能会回温州生活吧。”

我：所以你上次回去就是因为这个事（拍MV）吗？

Chainhaha：对，边拍MV边玩儿。本来是要去江苏的一个农场拍，但想了想去雁荡山还可以顺便回趟家。

我：然后你带了朋友直接去家里见了你爸妈？

Chainhaha：对，我爸妈还是一直说我纹身的事情。所以我每次回家都得找最宽松的T恤，遮住胳膊上的纹身。因为我不想让他们伤心，也觉得没必要让他们伤心，虽然我肯定不会去给纹身洗掉什么的。

我：你之前会这么在乎你爸妈感受吗？

Chainhaha：我原来以为没有，但最近发现其实我一直都是很在乎他们感受的。很奇怪，我都没有在他们附近生活太久。

我觉得我妈这个人如果没结婚的话应该会自由很多。不过现在感觉我妈成长了，在修炼自己了，还挺好。她现在每天会找点事儿做，然后报班学瑜伽啥的。人闲着的话就会出问题。

我：我看视频的时候觉得你跟你妈还挺像的。

Chainhaha：这就是最恐怖的地方啊！

就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对家没有什么概念，却意外地想要一个“家”——让Chainhaha想到发问“怎么是这样”，并且用温州话问，还要问好几次。“因为我确实是千万个为什么的那种人，一直在问。事情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就会发生碰撞，我在亲密关系里碰撞，跟我的原生家庭碰撞，跟这个世界的各种规则碰撞......发生这些碰撞的时候，我就会问出：‘怎么是这样’？”

“我发现其实这些所有的疑问都和我的伤痛有关。现在想想，感觉小时候的那种伤痛都不叫伤痛。别人都说什么童年阴影，但是对于我来说成人之后的伤痛反而更明显一些。”

“我想起小时候，为什么大家从小上幼儿园的时候都被教育什么‘阳光学习，快乐成长’，我真觉得都是狗屁。谁快乐成长了？明明这个过程就是很痛苦，各种这样的问题、冲突什么的，都会让我一直想问出这个问题。” 

不过比起“事与愿违”，Chainhaha更愿意将这种感觉形容为“不够了解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感觉现在差不多明白了70%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了。”

“具体点呢？”

“比如我一直以为所有的音乐人，所有的音乐被大家了解、喜欢都是自然发酵的结果。”

“结果没想到都是可以运作的。”

这些音乐在表达什么？

《Za Nang Zz Nang》是Chainhaha的第一张全长专辑，也是Chainhaha独立完成制作的首张作品。这一点她在介绍中特别强调了一下，其实就是“受够了和制作人一起辩论、拉扯了，这一次几乎没有他人的意见干涉。”

“但我最近又学了个词儿，‘前置’。”凡事都提前做计划，Chainhaha希望之后自己的作品可以学着去“前置”。她决定将这张专辑的全部歌名在预热单曲《纤维》上线的时候就以灰色字显示出来。“因为我没见过这种，我觉得挺逗的。专辑里当时其它歌都是灰的，点不开。我会有那种刺激感，有一种隐私暴露了的那种感觉，其他所有人都要等好几天才能完整听。”

她不止一次把自己代入到细小的物体的视角中。比如第一首《CD》，Chainhaha在通过货架上的唱片讲故事。

“如果你是CD，你会在想什么呢？你是反对实体唱片的那种人吗？”

“我只会想赶紧把自己卖掉。”

这是一首很早的demo，诞生于《我的音乐你听吗》节目期间。“当时我参加完节目，觉得自己就是个商品。然后回到家里玩儿合成器，把自己的视角锁定在了唱片这类东西上，就写出了这首歌的框架。一开始可能还有点当时的情绪和批判什么的，现在基本上就是一种心情了。”

在此之前，Chainhaha只做过一次实体唱片。“挺好的，这样我老了以后还有东西可以看看，或者如果互联网哪天消失了，我写的东西还有个实体保存的证据。”

《纤维》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一次发问。“前面三个排比句就是写的动植物视角的三个场景。想想人类对动植物做的那些事情，茹毛饮血——反正我每天看到的人类都是这样的。所以我就写了这些文字，就想要去看看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这样想：你在人类面前就是一个看起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你每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使用，这就是你的全部感觉。”

歌曲制作完成，直觉告诉Chainhaha一定要拍MV试试。

演出后台等待上场的Chainhaha

她选了《纤维》和《泡泡》，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视觉表达上的才能，就找了一个很信任的导演朋友一起。一个导演，一个服装师，再加上Chainhaha本人，带着纯DIY的精神和行动，一行三人回到了Chainhaha的温州老家取景。雁荡山有专门的景区，但他们选择走野路，最终收获了难以描述的美丽景色：

白天是精灵，晚上是女巫，戴着手工剪裁过的假发（Chainhaha已经决定再也不会改变发色），Chainhaha在《纤维》的MV中一人分饰两个角色，在阳光和溪流之间身着亮晶晶的衣服穿行，然后到了晚上前往黑暗的山洞，一点点用蜡烛去照明前路。“这次剧本完全是导演自己写的，我不会干预任何事情，这就是她对‘纤维’的理解。”

“对于拍摄，我接受任何的结果，因为无条件地信任一个人很难的，而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大家一起在完成的这个事情很是刺激。目前为止我觉得还挺好玩的，可能以后也可以再试试这样无条件相信任何人。”

Chainhaha《泡泡》MV

将作品比作礼物，《泡泡》是Chainhaha写给自己的歌。

“就是成长过程中的自己。我觉得这个太宽泛了，大家一直提到这个词，但只有一些特定的生活瞬间，你会特别明显地觉得自己在成长。也许我的外表还是跟原来一样，但如果你熟悉我的话，有时候会觉得我内心还挺小孩的，所以长大的感觉会更明显。”做自己的母亲，做自己的孩子，把女性痛苦的人生瞬间浓缩在短短的歌词里，而《猫头鹰》更加干脆，是送给“我们被激素控制的一生。”

在《猫头鹰》的2分32秒，Chainhaha终于爆发了自己在声乐专业上的塑造天赋。放开胸腔的古典美声，唱腔时而凄厉时而婉转，打破了我们从音乐课堂上获得的那些对于声乐的保守认知。音符就像猫头鹰的羽毛，从树上飘落，伴随着小调的合成器和鼓点落入湍急的河流，时而向左，时而向右。

我：想起你之前还发过自己看高中的时候和别人表演声乐的比赛视频。

Chainhaha：那个是在唱阿卡贝拉。当时参加了一个浙江省的室内乐比赛，拿了金奖。我看着视频里所有人都显得特成熟，可是那会儿都才上高二。几年前让我看这个视频，可能会特抗拒，觉得自己小时候特无聊，除了排斥根本想不到其它的。但现在跳出来了，发现我还挺喜欢这种传统的这种古典唱法，甚至会返回去看看能不能用上。

“有一天我一直在家里探索自己的声音，听自己录的东西心里痒痒，感觉嗓子很像一种合成器，非常吃惊，就开始有意去探索，毕竟这才是我最好掌控、最熟悉的乐器。到最后出来了一点像低频一样的杂音在里面，这就是《难耐》和《猫头鹰》里面大家听到的东西了。起初依靠情感驱动，但你在发现它（这个声音）之后，后面正式录音的时候还能再回到这个声音上，而且人声这个东西越放松越能驾驭。”

最后一首《如此的美丽》，起初的demo是一个大调的钢琴伴奏，“开始搞的有点可爱，我不愿意这样，又跟儿歌似的。”于是她干脆把铺底的钢琴改成小调，其他不变，再继续延伸发展，突然觉得好像很多人一起合唱同一个旋律的话会出现很好的效果。“我邀请了几个朋友帮我唱，大家没想到最后成品听上去是那样的。收到的结果和预想还挺有反差感的，但我就喜欢这种反差感。”

很多人觉得Chainhaha的每一首歌都是童话世界的一角。“前段时间有人跟我讲过，说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的歌里写的童话世界。我震惊到说不出话。好神奇，我写的每首歌都是现实世界，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写童话？”

所以不如自己老老实实地发问：怎么是这样？“问出口了就要去寻找答案，如果我光问了为什么却不去寻找答案的话，我可能就会变成一个疯子。”

我：那你现在还是一个爱问问题的人吗？

Chainhaha：还是很爱问，但是现在如果有问题我就写下来，然后做个有点像思维导图似的东西给自己去解答明白。

我：但可能很多时候，大家给你的回答都是：没有为什么。你会烦大家这么回答你吗？

Chainhaha：不烦，因为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是瞎xx问。

Chainhaha现在过得怎么样？ 

从长沙一路到广州，又来到了新的城市成都，Chainhaha是如何选择自己的下一站的？

“特简单，感觉跟吃的有关。那个时候我在长沙待了5年，觉得有点厌了，没什么新鲜东西了。我就觉得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待下去了。”

“后来我思考下一站是去福建还是去广东，因为福建吃的很好吃，广东吃的也很好吃。然后谈了一个广州的男朋友，我就去了广州。不过现在分手了。”

“等我再想换一个城市的时候，我就在看贵州或者是福建，但我没想到自己最后去了成都。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某一天突然特别想去。”

花戒指

虽然Chainhaha自认为是一个习惯去打破规则的人，但是一些社会集体的“潜意识”，比如设定“三十而立”之类的俗语，会让Chainhaha紧张，思考，然后一边紧张一边思考。“也快30岁了，我就有点觉得真的想要一个家。”

专辑封面的选用也是Chainhaha很大的改变。“现在这个是在摄影基础上改的。我差一点就继续用自己的画了，但我真的很喜欢目前这张里我的姿态，就用PS抠成了这样。”

这些改变都可以看作是长大后的新生活中的小小组成部分。搬到成都，大部分时间她一个人待着，早睡早起，看书，然后给自己写点东西，解答自己的疑惑。每天吃完饭以后溜达一到两个小时，然后喝牛奶，买点水果，然后一直这样生活。

最近开始结交新的朋友。“认识了一些音乐人，感觉还挺好的。昨天出去参加了其中一个朋友的新专辑试听会，大家也都听得不怎么认真，然后听完了就在外头一起踢球，我还摔了一跤。我好喜欢玩这种健康的活动！”

“所以虽然我还是住得离市区挺远，但我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接触更多了，离人群也近了许多，足够让我了解社会的运作。

那么搬到广州算是错误的决定吗？

“也不太错误，因为知道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且诞生了这张专辑出来。但是确实，因为我那时候从长沙搬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想安安静静地把这张‘试卷’做完。”

前段时间Chainhaha找了几个四十几岁的朋友，向他们讨教成长的经验。“不想问三十几岁的，反正三十几岁的可能自己也还没活明白。”她问为什么人要长大，为什么要经历痛苦。“有一个朋友，他的答案能让我觉得宽慰。他说经历痛苦就是让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然后可以更加接近自己。我觉得这样解释我可以接受。”现在，至少在这张专辑发布后，把自己啃了一半的玉米拍下来当作头像的Chainhaha可以暂时满足在相对平衡的状态里了。

我：但是你的画好像一般颜色会更鲜艳一点，感觉每一个都可以做成纹身的图案。

Chainhaha：是的，但我想过，后来还是算了。

我：为什么算了？

Chainhaha：教唆别人去纹身是不是违法啊？

我：成年人的话不违法。另外我发现你最近老用颜文字。

Chainhaha：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原因，就是感觉颜文字很神奇，它是标点符号组成的，却比很多表情包要可爱。

我：对，我知道你好像也不爱发表情包？

Chainhaha：也没有不爱发，有的表情包我觉得特逗，比如说“你爹来了”。这是我的最爱。

我：啥是“你爹来了”？

Chainhaha：就是这有一只蝴蝶，上面写着“你‘蝶’来了”。

作者：roub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