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入秋了。从刮起风来有一点冷的街头钻进位于地下一层的疆进酒，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演出就准时开始了，此时正是八点钟。

场灯开启，前奏落下。黑衫白裤短发的柯泯薰跟团员一起出现在台上。神色略为凝重，慎重地演奏《Falling Rain Fall in Love》。以新专辑《DON’T MAKE A SOUND 不能发出声音》的第二首歌作为暖身，在场所有人开启了这段旅程。

《引起猫的注意》一曲终了，暖橘色的光穿过烟雾，迷蒙和明亮混合。“我该是什么 什么形状呢 我想要自由自由的形状呢”一开始，《形状》带有些许不确定的歌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而从歌曲中段开始，从存在感异常突出的鼓声节奏到转为红色的灯光，加上柯泯薰露出沉浸在演出快乐中的笑容，让人感到这是一首哪怕听不懂中文也能确切了解思想流转的歌，这不能不说就是现场的魅力吧。

柯泯薰笑起来也跟猫一样可爱，摄影：KD SUN 供图：洗耳恭听

虽然是在 Livehouse 的演出，run down 却明显是精心设计。《田村与我》是一首和海对话了一周而诞生的歌。在第一遍主歌里只有一把民谣吉他，柯泯薰清亮的声音完全能撑得起疆进酒开阔的空间，半纪实感的歌词撞进耳朵，显得尤为立体。

然后是《不关窗》，深蓝搭配翠绿的灯光仿佛森林扑面而来，而且是带着松香气味的针叶林，叶子的尖端总会有水珠滴下。从民谣吉他到贝斯，渐次堆叠的乐器也仿佛拨开一层层灌木在林中前行，越到深处的植被越茂密。

《田村与我》的歌词有一句“我穿越森林”，而穿过刚才的“密林”，就来到了《卡夫卡》这首歌，来自于柯泯薰的第一张专辑。无论是“渴望与你来这片森林”的歌词，还是田村卡夫卡这个来自于传统文青所热爱的村上春树小说的人物，好像都活了起来，成了这三首歌所构成小团体的一员，表现得相当精彩。开场时柯泯薰稍稍紧绷的状态，也缓和得多，这场旅行开始让人有了渐入佳境的预感。

摄影：KD SUN 供图：洗耳恭听

随后是颇富实验意味，又具观赏性的桥段。《请你不要在这时候出来跟我说话》现场版和录音版本相比更增加了几分力度，摇曳而脆弱的三拍子戛然而止之后，紧接《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对话》。

有别于专辑版本的深沉压抑，现场的口白反而宛如在噪声中爆发。“……我的周围全是玻璃包围着，哪儿也去不了；人们每天每天经过我的面前，但我知道我将永远、永远、永远被困在这黑暗里面。”伴着话音落下，灯光全灭，然后就是突然配合鼓声节奏的高速交替闪烁，在庞大的噪声中柯泯薰紧紧捂住双耳。

接着海浪声渐渐淡入，柯泯薰来到舞台前方蹲下，开始借着一盏小台灯的光，在卡带上写下本次演出的主题“Don’t make a sound.”，然后将它翻到 B-SIDE，这个动作，就是今晚演出的中间点。

柯泯薰来到台前蹲下写字，舞台仿佛变成一个小小的剧场，摄影：KD SUN 供图：洗耳恭听

下半场由《光害》开始。刺眼的白光从乐队身后刺向观众，电吉他手在台前敲着地通配合鼓手节奏。“没有光害的世界，没有纷争的对立，没有恐惧的侵袭……”乌托邦式的祈愿在一记干脆利落的鼓声中告终，之后就是远比专辑里听来要更欢快的《游乐》。在和团员彼此充满信任感的互动中，柯泯薰似乎将自己的世界观伴随着享受音乐的状态，更完整地向听众们传递了——演出进行到大半，观众低头玩手机的比例都惊人地低，而与之成反比的是教唱《炙热是一首歌》和声时高涨的配合度。

短暂离场之后，返场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是一段充满起伏的采样，据说是柯泯薰在自己家阳台录制的。雷声由远及近，雨点在雨棚上弹跳，清楚地呈现了一场夜雨的每个段落。带着雨的气息，柯泯薰唱起了《这是我的地方》，又是一首关于雨的歌。虽然现场并没有任何影像，却仿佛置身在刚刚下完雨的十字路口，温度和北京现在的气温一模一样。橘色的灯光重新亮起，像雨后的阳光；台北这个多雨城市的湿度，随旋律流动在干燥的北京秋夜，恰如其分的凉。

《旅鸟》的键盘独奏，摄影：Dolores

演出的尾声，柯泯薰弹起了 keyboard。在舞台上，充满命运感的《旅鸟》和意外有些治愈的《流刺网流星雨》之后，柯泯薰拿出了进场时就挂在门口的一把没有琴弦的白色吉他，解释说，这是她声音实验计划的一部分，巡演每一场的观众都在这个计划里面。每个观众都可以将自己想说给思念的人听的话录在这把吉他里。

接着她对着白色吉他，说了这些话：

“亲爱的柯泯薰：

“你好吗？

“十年前，从北京开始，我第一次抱着你的时候，我的身体跟心脏产生了很大的共鸣。这是我第一次找到了活着的价值和原因。现在，十年过去了，你站在这里——北京疆进酒的舞台上。你，好吗？

“我想再听你哼起歌，我想继续用你的双眼看这个大世界，继续带着这些歌，带着台下所有的人，一起到一个很安全的小岛上面去。”

接着她转向观众，向大家说起了她和北京这座古城的渊源。

“你们知道吗？十年前，我来到了北京。那个时候我还不会弹吉他。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只是凭借着一股傻气，跟我的父亲说，即使我游泳也要游过来。那时候，我在学跳舞。但是我在这里遇见了吉他——可是我以为它是小提琴——我没有学过音乐，我甚至不知道那个叫做吉他。

十年一刻，她在台上放声歌唱，摄影：KD SUN 供图：洗耳恭听

“可是十年后，我遇见了这群伙伴们！在这段路上，懵懵懂懂，误打误撞……开始有了麦克风；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可爱的侥幸。我身体里有好多好多的歌好想跟你们分享，好开心今天可以站在这里，好开心可以见到大家，好开心我们可以回来这边！”

程度副词是如此一连串的“好”，没有多余的修饰反而真挚得紧。

虽然乐评往往都说柯泯薰的歌声是清澈的，实际在现场的感觉，却很像是2000目的水砂纸：伴随着在她作品中俯拾皆是与雨和植物相关的元素，为你习惯了城市生活疲惫粗糙的心打磨和抛光。或许有些不能被所有人接受的地方，但那些小小的“奇怪”，说不定很快会变成最被人迷恋的接触点。

在演出中，柯泯薰非常认真地依次向观众介绍她的团员：贝斯手高潮、鼓手千千和吉他手大伟。她强调：“我们是一个乐队。”

从左至右：吉他手大伟、主唱柯泯薰、鼓手千千、贝斯手高潮，摄影：Dolores

摄影：KD SUN 供图：洗耳恭听

对比去年在北京 School 单枪匹马的演出，现在舞台上的她，更接近真正的艺术家：无论是乐器，还是那把有穿透力的声音，乃至灯光、观众和她自己，都成为现场演出中的成分，拼合出严丝合缝的完成度。

知名乐评人马世芳在最近专栏里这样写柯泯薰：“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语言，也创造了自己的宇宙。”今晚，她正是带着在场的观众，参观了她的宇宙。而且，非常期待在不久的未来，她能带着怎样新鲜的武器，再回来入侵我们的感官。

校对：冻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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