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冻梨

街声独家专访

舒米恩，台湾地区阿美族音乐人，年少时想远离自己的文化，却一点点成为了阿美族的“代言人“。

采访舒米恩时，他刚从新西兰回来，当地的少数民族毛利人举办音乐类的颁奖典礼，舒米恩被邀请去做交流。

毛利人的音乐、文化已经内化为当地人的一种生活，非毛利人也会讲一点毛利语。一直在致力推广阿美族文化的舒米恩，看到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阿美族技艺？又俗又土

每年秋季丰收后的月圆日，阿美族部落都会举办丰年祭，将丰收的食物放在地上，祭祀祖先，感恩自然，全村男女老少八百、九百多人围在一起唱歌跳舞。

成长在台东的都兰部落，唱歌跳舞几乎是阿美族的必备技能，而唱歌时他们也很少有乐器伴奏，全靠一副好嗓子。能写会唱如舒米恩都自嘲，自己是唱得不太好的那个。

部落里的大家经常上教会，舒米恩从小跟着，虽然没有老师教，但因为喜欢模仿，慢慢地学会了弹钢琴。那时族里的老人也会介绍阿美族的笛子给小孩子，在古时候它用来发出讯号声，所有的音节都需要嘴和气流来控制。舒米恩小时候觉得那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众多声音的一种，学起来也不容易。真正认真学习吹笛子，已经是开始做音乐后了。

舒米恩在部落里也学了竹编、绘画，但初中时，觉得这些东西又俗又土，不愿意再碰。从都兰到台东，再从台东到台北，随着年纪的增长，舒米恩离家乡越来越远。

一度舒米恩的证件上只能使用汉名，可以修改后，他第一时间改回了阿美族名字

17岁，舒米恩高中的好朋友追一个女生，朋友把给女生的情书变成歌词，舒米恩帮忙谱曲，两个人偷偷跑到学校的音乐教室，录下了钢琴伴奏版。前后花了不少时间，却也没追到那个女生，但从此之后舒米恩就爱上了写歌。只是人生第一个 demo 送给了那位女生，再也拿不回来了。

1998年末，张震岳发行了专辑《秘密基地》。当时舒米恩在台北念大学，觉得张震岳弹吉他特别帅，就加入了学校吉他社，学起了木吉他。常常因为生活里的小事感动，大学写了不少作品，但内容大多是“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难过”，最后也没留下多少。

生活在台北，本以为远离部落，但其他人都知道他是阿美族，总是会好奇阿美族人过的是什么生活？有人来打听，他就被动地介绍一下，自己不刻意彰显阿美族身份，但在台北人眼里，舒米恩和他们就是不一样。

曾经嫌弃的文化才是自己身上的标志

舒米恩大学毕业后服兵役，认识了图腾乐团的吉他手阿新。临近退伍时，阿新发现他会写歌又会弹吉他，就将他拉入了乐团，当时团内已经有了两位排湾族、一位卑南族和一位汉族青年。民谣、摇滚、雷鬼、bassa nova……乐团曲风多变，时常融入部落吟唱，乐迷一听就知道是他们。2007、2010年，图腾乐团两次入围了金曲奖最佳乐团。

那时舒米恩对外使用的还是汉名“姜圣民”，可团员都习惯叫舒米恩的阿美族名字“Suming”，叫着叫着也没人记得他的汉名。五个人时常对比“炫耀”自己的族裔部落有什么特色，不甘落后的舒米恩回头捡起小时候学习的竹编、舞蹈、绘画等技艺，让其他成员知道阿美族人有多厉害。

被团员拉着，舒米恩也开始正视自己的文化。音乐中加入古调会与其他乐团不同，阿美族的笛子在现场一吹也会让观众兴奋，曾经嫌弃的文化，其实才是自己身上的标志。

舒米恩在2010年发行了《Suming舒米恩首张原创专辑》，曲子是很潮的电音，歌词则是质朴的阿美语。在《年轻人》这首歌的 MV 里，他穿上阿美族传统服装，和其他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一起伴着电音跳传统舞蹈。两年后的专辑《阿米斯AMIS》也将现代的电音、摇滚、拉丁舞曲等和阿美语结合，而“阿米斯”正是阿美族在阿美语里的叫法。

舒米恩自认跳舞不好，演出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唱歌

到了第三张专辑《美式生活》，舒米恩转向了汉语创作。专辑以励志的民谣作品为主，吉他编配简单直接，但部落里特有的和声、鼓点和节奏的加入，会让人听到这是“阿美族式生活”里的励志。

2010年，舒米恩曾经看过一场将西方古典乐和原住民音乐结合起来的表演，他惊奇于这样的点子，但整场演出，都好像是西方古典乐将原住民音乐吞掉了一样。舒米恩想不如自己来试试， 2011年开始摸索到2014年，不断请教古典乐老师、朋友，现场演出时，也会和乐手一起尝试将已有的作品改编，寻找新的编排方式，最终做出了《「海洋·森林」概念专辑》，以弦乐打底，加入阿美族吟唱。阿美族临海而居，西方弦乐中的小提琴、竖琴等乐器的材料则来自森林，舒米恩不仅将自己的创作重新编排，也用弦乐来表现阿美族的传统古调。

舒米恩在2011年凭借第一张专辑获得了金曲奖最佳原住民专辑奖，给了他不少信心，但金曲奖将原住民奖项区分开的设置，多少有保护的意味，“每个做音乐的人大概都会有点不甘心，不用保护，我们的音乐跟其他人比起来不会输。”

向最初的自己致敬

就在舒米恩为简单生活节做准备时，由他牵头举办的阿米斯音乐节也将在11月开始。

流行歌曲中融入阿美族音乐，网络上也有阿美族人表演的视频，但对很多人来说，阿美族音乐的现场体验则少之又少。部落里令人动容的声音不在少数，为了让更多人听到，2013年，舒米恩在家乡台东都兰办了第一届阿米斯音乐节，演出的几乎都是部落里无人知晓的年轻音乐人。从公布消息到演出开始的前一刻，阵容和表演内容都是个秘密，观众“闭着眼睛”听，感受到的惊喜永远在预期之外。现场一切都是未知，听一听，张震岳就突然现身，和部落里的年轻人一起唱起了歌。

音乐节现场的市集，可以买到阿美族传统工艺制品、食物。将阿美族的野菜和意大利面结合，吃不惯野菜的人也能接受。都兰靠海，根据不同时令，部落里的兄弟会下海捕鱼，用摄影机将这样的过程记录下来，配上舒米恩的音乐在摊位播放，观众们就会知道，只有在特定时节，通过其他人的劳作，才会有手里这碗鱼汤。

《不要放弃》获得第26届金曲奖最佳年度歌曲奖，这是第一次有原住民获得这一奖项

到了今年第五届，除了阿美族，舒米恩也找来台湾地区其他部落的音乐人一同演出，甚至也有来自菲律宾、澳洲等地的原住民音乐人。

早在2008年，舒米恩就和年轻音乐人一起办了“海边的孩子”义卖演唱会，让普通人了解阿美族少年的音乐与生活，赚到的钱也全部捐给都兰部落，当作青少年的学费，也成立基金，让他们更好地学习阿美族的传统技艺与文化。

“你做意大利面，意大利人也做意大利面，有一点阿美族的野菜，就会和别人的不一样。”

2017年，舒米恩的 EP 和巡演名称都是《向最初的自己致敬》。2016年，舒米恩的《不要放弃》成为金曲奖的最佳年度歌曲奖，舒米恩的小学同学在 Facebook 上发了一张舒米恩的照片，那是小学时，舒米恩身为模范生的展示照，旁边还写着他十岁时的志愿：写一首歌，让全世界听到。

（本文图片来源：舒米恩微博）

你的简单一天是如何开始、结束的呢？

舒米恩：摸摸自己的心，今天还有没有认真生活的热忱？累了睡觉，就结束了。

校对：陆小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