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 BORING:我们的音乐是负能量的

2017/09/20

撰文:陆小维

街声独家专访

DAVID BORING,2013年成立于香港,团名取自美国的异色漫画“David Boring”,乐风受朋克、后朋克、无浪潮和工业噪音等音乐元素影响。

如果要去看他们的现场,一定要深思熟虑,毕竟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在演出时竟然会讨厌观众?

还没采访 DAVID BORING(下文简写为 DB)的时候,我就在脑海里架构了这篇文章开头的场景:旺角、油麻地或是观塘、牛头角、铜锣湾……每天早晨,DB 的团员们在香港的各个地方醒来,随人群汇入匆忙的红绿灯和拥挤的地铁,展开各自一天的工作。夜幕降临,五个人到排练房见面,练习制造一些让人“不舒服”的音乐。

然而,电话访问开始不久,当我问出“你们都住在香港哪里”这个问题时,只有我的好友——贝斯手方惊立刻爽快回答:“我住湾仔!怎么样你要不要来玩!”另外四位团员则一同沉默片刻,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表示“这问题好像跟今天的访问没什么关系……”

从左至右:吉他手郑逸华;贝斯手方惊;主唱刘静;鼓手戚俊;吉他手 JASON

方惊是 DB 中唯一的内地人,香港大学物理系研究生毕业,随后进入银行工作。她每天“朝六晚七”上下班,24小时紧盯金融市场,连入睡后也会两三小时醒一次,看看是否有突发状况。

吉他手 JASON 自小学习古典钢琴和小提琴,现在是一位在急诊室工作的医生,治病救人和做音乐在他看来不是天壤之别,“医生是一种专业人士,其实我们band 里的成员几乎全都是专业人士,只是各自工作的对象不同,但我们对工作‘安全精细’的要求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现在上班是轮岗制,工作八小时,空闲的时间有时比其他团员还多。”

另一位吉他手郑逸华和鼓手戚俊都是工程师,郑逸华多在办公室绘图,而戚俊有时会去工地工作,两人还是大学同学。

主唱刘静在一间英国的建筑公司工作,同事大多是外国人。她在工作日都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写歌也大多是自己写,不常跟团员排练。

刘静真正实现了我们想做的东西

刘静其实是 DB 的第二任主唱,也是最后一位加入 DB 的团员。2014年,JASON “信誓旦旦”地跟团员推荐,“全世界有一个人一定要做主唱”,那个人就是刘静。

最初,DB 只有两位团员。2012年,方惊刚到香港念书,想玩乐队,就找到 JASON ,准备用鼓机做一些偏噪音的音乐,结果发现两个人做不太出来。第二年,方惊在放学路上偶遇学校的音乐社团摆摊做活动,她上前搭讪“你们有鼓手可以借给我们一起玩团吗?”,对方回答说“鼓手我们有,但他一定要跟一个吉他手一起去”。于是,鼓手戚俊和吉他手郑逸华加入DB,四个人玩了一阵子器乐,写了三四首后朋克曲风的歌。

“那时很喜欢 Joy Division,所以想做后朋,但听的不太集中,也会听像 Deerhunter, Tame Impala 那种比较舒服的。刘静来了之后,就把 DB 的音乐风格和要表达的主题都抓出来。”JASON 说。

“刘静丢进来很多东西,把我们以前想做的东西真正实现了。比如我们之前只是觉得社会上有些不正常的状况,想要去打一打,但不知道打哪里,刘静就能把矛盾都拉出来写成歌。”方惊补充。

刘静(右)最喜欢 Noise, No Wave,Punk,Post-Punk,Industrial 曲风的作品

DB 的创作一开始往往比较纠结,一个鼓的节奏或是一个吉他和弦丢出来,有时甚至只丢出笼统的题材或氛围,大家就开始跟着感觉 Jam,慢慢让动机长出来,不停地磨到每个人都满意为止。器乐的底子完成七成左右,就会交给刘静完成歌词和概念的部分,再进行最终的修改。

在刘静看来,刚加入 DB 时,这个乐团的方向不够精确,团员们知道自己想要手中的乐器发出什么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些声音。“我觉得现在的 DB 已经有了很清楚的方向,也清楚为什么需要这种声音。”

我们在专辑里做的东西太过深入,令人不舒服

2017年4月,DB 独立发行首张专辑《UnnaturalObjects And Their Humans》,从酝酿做专辑的想法开始算起,到最终发行,花了两年左右的时间。

这张专辑分为三大主轴——“The Machine”,“Unnatural objects”和“Their Humans”。“The Machine”是一个母体,孕育着现代异托邦运行的潜规则;“Unnatural objects”审视异化社会中种种荒唐异象及其意识形态;“Their Humans”以物化人类为切入点,写实探讨人性本质的丑陋和腐败。专辑中的十二首歌各有一个主题,分别代表了 DB 作为这个世界的冷眼旁观者,觉得最迫切需要记录下来的现像。三大主轴和十二个章节因果互扣,完整讲述着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故事。

异样地鲜艳的颜色比起黑色更加危险和令人不安。你可以顺着这个前切去理解 DB 的美学;颜色鲜艳的昆虫不是在邀请你去欣赏它们,想得到你的赞美,它们是在对世界发出一个不友善的警告

“我觉得很妙的一件事是,这两年里,我们的歌乐器部分是一首一首地写,然后刘静一首一首地写歌词,但最后她居然把所有的歌都连成了一个有逻辑性、有架构的东西!我就觉得真的超屌,好像自己这两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但感觉超爽。”说到这,方惊嘀咕着“我不知道刘静自己怎么想”,忍不住问刘静“你是写了三五首之后有感觉了还是怎样”?

刘静一直很淡定:“我一直有听你们讲每首歌的故事是什么,但你们都没有去谈那个 overall 的 concept,有了专辑之后我才完整拿出来讲。但其实都是大家一直在做的东西,对我来讲不是什么惊喜,是你们都有的东西,只是你们看不到。我也不是以一个音乐人的方式在创作,不像乐手想一个乐器那样去思考,可能会丟一些你们意想不到的东西出来。”

音乐、文字、画画、设计……刘静总会通过各种形式表达自己的想法,这次 DB 跟精装读本一样的实体专辑设计,就全部由她完成。翻开专辑,看到一页页严谨的注解和图示,难免怀疑这是不是在看论文。“创作的过程中,我们好多时候都没办法完全理解刘静写的歌词,她除了把很多自己的想法、哲学放到创作里,还会花很多精神尝试跟我们解释,从跟我们的交流里提炼出东西,画一个 picture,展示另一种人是怎么看这个世界。”戚俊说。

专辑录音/混音由香港乐团 Life was all Silence 吉他手 Jay 完成

用全英文歌词探讨深刻议题,受众难免狭窄,DB 也承认新专辑没有收到很多来自各界的回应。“我觉得我们在专辑里做的东西太过深入,令人不舒服,在日常生活里不会去想那些东西,也不是能用一言两语解释的,很少有人去想问题想到那么深入。但有时得知个别人会受这些音乐的影响,可能只是很个人层面的影响,我们也觉得很开心。”刘静说。

目前,《Unnatural Objects And Their Humans》这张专辑在豆瓣获得8.9的高分,网友评论说:

“还是我最看重的,第二层旋律与节奏的铺陈。”

“非常暗黑的 bass,noise 吉他加持。”

“对丧逼无浪潮和后朋克研究的很透啊。”

“如果说触执毛是把比较 traditional 的东西玩得更加纯熟,润色得更加完美,那DB 就是在很有野心地玩一些別的东西了。”

……

方惊常逛豆瓣,看到即使有的乐迷不能完全理解歌词,但他们能听出 DB 音乐本身架构的严谨和与众不同,她也很开心。“JASON 从小受古典音乐熏陶,乐理很厉害,从戚俊的鼓里能听出他的想法和情绪,郑逸华吉他的 tone 找不出其他人能代替,然后刘静把整个架构往上拉了一部分。我真的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看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我以前也没听过这样的音乐,所以能玩一个这样的乐队还是觉得很厉害!”

我听方惊“表白”队友有点激动,想听听另外四位团员对此的感受,他们在电话那头忍不住笑起来,无奈地说“不想理她……”“好吧,他们觉得我太夸张了。”方惊迅速收敛起情绪。

演出时会变得很讨厌观众

DB 团员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相爱相杀”,由于内地人和香港人在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等方面有所不同,方惊常跟其他四位团员吵架,而四位香港团员之间也会常常吵起来,大家个性都太强,长时间心平气和地相处有点困难。这般不时“爆裂”的相处模式反映到 DB 的舞台表现上,就成了乐迷们常见到的跪地、躺倒、台上台下扭作一团。

2016年7月,DB 和友团 Ex-Punishment 进行了联合内地巡演。来到北京 School 时,DB 正演着,一个黑衣男子突然冲上了台,踩线、撞人、拉扯,纠缠一阵子,好不容易才被连拉带拽领下台。结果,这位“捣乱”的人是新乡后朋乐队疯医的主唱王旭博,喝得一开心,没忍住上了台。“他真的是无意识做这个事情,当你很喜欢一个东西的时候,你可能会发疯,会很享受那个疯狂的场景。”这场演出也成了戚俊印象最深的一场 DB 演出。

对 JASON 来说印象最深的,是2015年 DB 跟 Ex-Punishment 一同日本巡演的最后一场,“那是我们把《Suicide Pop》玩最好的一次,歌曲的精华都丢出来,所有人都疯掉,我们知道 DB 的能量都发挥出来的话,就能做成那样。”那时,DB 四位香港团员正跟方惊吵架,乐队里气氛很紧张,不过,正因为带着这样的能量上台表演,很容易就进入 DB 音乐的情绪中。

DB 的现场充满浓厚的暴力美学

“我们的音乐是负能量的,如果在玩的时候,把真的负能量拿出来,那影响力就会很大。我的角色是 vocal,我一直不喜欢只是做一个 performance,演一个不是自己的东西,如果在台上团员给到的氛围让我真的可以在台上做自己,而且是平日里别人不容易见到的我,但同样是我真实的一面,那我会很放心地去演出,玩的时候还会变得很讨厌观众。”刘静说。

其实方惊演出的时候也有相似的感觉,只是她总是贴一块黑胶布在嘴上,观众不那么好看出她的情绪波动,“我本身是一个气场超弱的人,但我站在台上的时候,《Brian Emo》两把吉他一出来,我就感觉自己跟全世界敌对”。

香港的独立音乐生态正面临很大的挑战

方惊的豆瓣 ID 叫“狗日子”,2015年,她跟香港本地乐评小组“Zenegeist 識你佳”的成员一起,写了五篇关于独立音乐在香港的文章,以独立流行、后摇、迷幻噪音等曲风分类,梳理介绍了香港有趣的独立乐队/音乐人给内地乐迷,获得很多豆瓣网友的“喜欢”和“推荐”。

“我2012年来香港,发现有那么多牛B 的乐队,我在内地完全不知道,发现有那么多演出场地,每天在玩不一样的音乐。这个给人感觉很商业的城市有这么多 indie 的东西,但其它地方的人都没有好好去了解这个文化,我在豆瓣上写文章的本意就是想记录一下。这几年出现一些厂牌、巡演经纪人,会不时带香港乐队到内地演出,彼此的了解加深了很多。”方惊说。

研究生毕业时,面临继续做研究还是继续做乐队的选择时,方惊选择了乐队,还说出“物理什么时候都可以再去读,可这四个人一旦错过,我这辈子就再也遇不到了”这么感性的话。

2016年,DB 在观塘租了一个自己的排练房。舞台抵得上一个小演出场所的舞台大小,周围摆得下一张沙发床,进门有大鞋柜、黑胶机、一大堆碟和一面黑胶墙。刘静主导排练房的设计,挑选了家具和颜色,“不想要香港很多 band 房的样子,很土气,很男人,不想要那种我们是 band 仔的感觉。”DB 团员和装修工人一起辛苦了两三周完成排练房的布置,大家都十分满意。

DB 排练房的改造对比照和黑胶墙

1970、1980年代香港工业最发达的时候,观塘是香港的工业区,之后大批工厂北移,众多工厦空置。2000年初开始,观塘逐渐成为艺术家、音乐人的聚集地,开起了不少排练房,也成为香港的独立音乐重镇。

“香港有很多乐队,也有 Livehouse,但大家没有很紧密的联系,没有一个场景。现在香港 Livehouse 的经营困难重重,整个独立音乐生态面临很大的挑战,是一个不太理想的环境。像 DB 玩的音乐类型也没有很多人在听在玩,我们也不太 social,只是在做自己的东西,其实会错过很多机会。但不那么浮在表面,对我们这样的乐队来说,可能会是比较好的生存方式。”访问的最后,问起香港的独立音乐生态,DB 这么回答。

刘静加入 DB 后的第一次演出也是在观塘,那是一个跨年夜,2015年凌晨五点到六点,轮到 DB 在观塘码头登场。台下没什么人在听,大家都回家睡觉了,但是一边演,一边看着新一年的天空慢慢亮起来,DB 说那感觉蛮妙的。

InJune英俊《硬地香港:我们在高楼生产“噪音”》访谈短片

DAVID BORING 2017新专辑内地巡演

9/21 重庆坚果Livehouse

9/22 成都 Nu Space

9/23 北京 School

校对:孙大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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