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巴阿叁，从四川大凉山走出来的彝族音乐人，2016年参加第三季《中国好歌曲》，一首吟唱彝族童年的《晨曦》让观众记住了他。同一年他做客四川城市之音，聊起专辑《梦回南诏》，也再次提起参赛经历，身为一名大学辅导员，上电视后学生们竟然更听他的话了？

“‘乐’不思蜀”系列第十六期，带来彝族音乐人贾巴阿叁访谈。

博亚：贾巴老师，其实我们称呼音乐人“老师”，有的时候是出于一种尊重，但是贾巴老师真的是一位老师。老师现在带多少学生？

贾巴阿叁：现在300多号。

李祎：那您是辅导员还是授课老师？

贾巴阿叁：我是辅导员。

博亚：你讲的话他们听吗？

贾巴阿叁：以前不听，但现在听了。因为他们说在那个电视上看见老师。

博亚：那你每天面对这么多的学生，你还有时间做音乐吗？

贾巴阿叁：大一的时候很难教，比如说他走到图书馆，然后要到寝室他迷路了，也要给你打电话。

博亚：那你觉得学生找你解决过让你最头疼的事情是什么？

贾巴阿叁：寝室几个姐妹处不好之类的，然后想家这种问题最难解决。

博亚：感觉你很像在居委会工作的样子，在调解。

贾巴阿叁：其实我们那边当大学辅导员要全能才行，你什么方面都要懂，所以我们书记都跟我们说，你们这个职位是很伟大的，以前没理解到，现在终于理解了。

博亚：2016年贾巴老师出了一张自己的专辑，叫做《梦回南诏》，南诏其实是一个古时候的地名。

贾巴阿叁：对，唐朝的时候，云南大理，以洱海为中心的一个地方。

博亚：所以说这张专辑想要告诉大家，你想回到那个年代还是那个地区？

贾巴阿叁：不是啦，实际上它取名为这个，是一种对故土的追忆，对文化的追忆和思念，不是说你要回到那个时候。

李祎：一些回忆？

贾巴阿叁：对，干净的空气、蓝蓝的天空、白白云朵，还有布谷鸟，还有杜鹃花，还有扑面而来的这些全部的清香。

博亚：你是什么时候从大山出来的？

贾巴阿叁：我是小学毕业的时候，因为我们县上有一次提拔机会，如果考第一名的话你就可以到西昌去，然后我当年是第一名，小学毕业就去了西昌凉山州民族中学。

博亚：所以那个时候就见了大山以外的世界？

贾巴阿叁：对，那个时候才开始看见火车，那个时候看见什么叫海，但是那个不叫海，尤其像那个秋海实际上是个湖，但是我觉得海就是这个样子的。

《梦回南诏》专辑封面

李祎：《梦回南诏》这个音乐一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不是一首歌，好像有个人在说话。后面说着说着就又变成唱了，这是一个什么形式？

贾巴阿叁：《梦回南诏》它是唐朝时候的一个国家，就是南方一些民族祖先的国家，我想体现的是一种文化的追溯。然后说话的那个是我亲舅舅，他说的这段是彝族的创世纪，就是以前上没有天、下没有地，混沌一片的时候，才有人、才有动物和植物……

李祎：音乐里面我也发现了其它的一些配器风格，包括乐器，比如说有口弦，还有一些鼓啊……

贾巴阿叁：羊皮鼓。

李祎：还有一个类似像铃的？

贾巴阿叁：铜铃。

博亚：这些都是在彝族很有历史的、传统的乐器？

贾巴阿叁：对，是几千年延续下来的。

李祎：也用了很多电子的音色在里面，对吧？

贾巴阿叁：对，因为我喜欢，其实我觉得现在就有一种趋向，不知道是什么的社会节奏或者是人们的审美，大家都极喜欢电子的东西，包括我也在内，我不是故意去加电子，我觉得我很喜欢电子和民族的结合。

博亚：对于你自己民族的同胞来讲，他们对于这样创新的音乐给你什么样的回馈？

贾巴阿叁：他们觉得挺好的，就是这张专辑，其实《梦回南诏》这首歌对我来说是一种实验性的东西，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很多朋友回馈就是，你这种歌在中国没有这个风格。大家不是说骄傲的意思，就是我觉得是实验性的东西，原创嘛，就是要去做你喜欢的不同的东西。

博亚：如果从你的角度来讲，你从哪一个角度来听这首歌？

贾巴阿叁：其实音乐没有这么高深，文字这些我唱的东西很简单，如果大家听得懂彝语的话，唱的是我童年环境里面所见所闻的东西，现在回忆起来就像《梦回南诏》一样，就是一场梦一样的这么一个追溯，歌词里面有一句话就是我想回到亚玛瑙河那个地方，亚玛瑙河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想回到那片蓝蓝的天、云朵下面，躺在那里就静静地死去，或者做什么我都愿意。

博亚：所以你的《晨曦》也是很美的嘛。

贾巴阿叁：《晨曦》实际上写的是跟我生活有关。

博亚：其实很多朋友也是在《中国好歌曲》当中通过《晨曦》这首歌认识叁哥。

贾巴阿叁：我觉得彝族人们生活当中很多歌都是，两种极端，一种极端就是一句旋律填一部史诗，它这个调可以把整个史诗都唱完，就是词不一样。另外一种极端就是只有旋律、即兴演唱，但是词就只有一句，要么就没有，就啊咿呀吼。其实这两种情况我都觉得挺棒的，因为有彝语嘛，就是按照人的情绪来就OK了。

博亚：《晨曦》这首歌在专辑里面的版本跟你在《中国好歌曲》现场演唱的版本还不太一样？

贾巴阿叁：不一样，区别大着呢。

博亚：专辑里好像是只有钢琴、弦乐，还加了一个鼓，现场是有更庞大的乐队编配的。哪一个版本在先？

贾巴阿叁：专辑版本在先。

博亚：那为什么没有按照专辑的版本去表现？

贾巴阿叁：这个是因为《中国好歌曲》那些老师很牛，是他们的编曲，我也很喜欢他们那个版本。

贾巴阿叁《晨曦》@第三季《中国好歌曲》

博亚：这首歌最开始创作的初衷是什么样的？

贾巴阿叁：《晨曦》这首歌是童年的回忆，我的童年总体概括起来就是跟《晨曦》一样，很温暖，不热也不冷，就是太阳刚刚出来那会，你知道春天太阳刚刚出来，是我这辈子无法忘记的东西，从这个温度可以联想到很多。如果要说写这首歌的目的，我觉得就是想表达彝族的这种童年时期，凝结的人与人之间的温暖。

比如说天上就有太阳，地下就有火炭，因为彝族人住在高山嘛，温度很低，要取暖，然后我们就有这样的说法：一个人总共需要三把火，第一把火是出生的时候，就是洗礼的过程；第二个仪式就是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拿来取食、取暖、煮食，这个叫第二把火；第三把火是彝族人死的时候他是火葬，需要一把火，所以彝族人一生需要三把火。《晨曦》这首歌的背后就是这么一个故事。

博亚：虽然听起来是一个简单美好的旋律，但其实背后还是上升到生死的。

贾巴阿叁：对，当然我们也不用扯得那么深，实际上就是童年时期对蓝天、对白云、对花草树木、对鸟儿虫子这些追忆。

博亚：还有一首名字特别长的作品，叫《思念不过是一次飘过麦田的风浪》。在《中国好歌曲》现场，这个版本应该是陶喆也参与了编曲，对吧？

贾巴阿叁：对。

博亚：他给了一些意见在？

贾巴阿叁：中间那段“南方的雨水”那个地方，之前的版本没有中间这段。我去《中国好歌曲》，交流才是最主要的。

博亚：为什么选陶喆当导师呢？

贾巴阿叁：其实这四位导师我都喜欢，毕竟是前辈，而且他们每个人在行业里面做得已经很棒了。我觉得我选择陶喆最大的一点，就是我一直都很欣赏这个人，陶喆的词和曲是很清新的。我高中的时候听了他的《Angel》，然后大学里面跑场时，都是只要我一唱《Angel》那首歌，老板就说你今晚就开始。音乐的路上他对我是影响挺大的，所以就毫无疑问，你要问我选谁，肯定是陶喆老师。

贾巴阿叁《思念不过是一次飘过麦田的风浪》@第三季《中国好歌曲》

博亚：其实像这首歌里面，这种六拍子的律动在彝族的音乐里面是比较少见的，对吗？

贾巴阿叁：彝族以前的音乐里面是比较少，但是在新的那些歌里面，民间的东西要少一点，在后面的比如说我们这代和我们下一代的人的音乐里面就比较多。

李祎：但是八六拍，最早我的认识应该是在一些R&B风格里，它很抒情化，但很有意思的是，它又很即兴化，在比较长的拍子里面可以压缩节奏、可以伸展。

贾巴阿叁：在《中国好歌曲》，我们不是有个命题作曲嘛。我们抽到的是《还珠格格》，当时其实抽到这个话题我都懵了，从来不喜欢看《还珠格格》，但是我后来写的时候是回忆着我两个侄女是怎么样喜欢。然后有一天我看到第13集，紫薇跟皇上唱她对妈妈的那个思念嘛，然后我就联想到我们凉山其实很多我们的彝族妈妈，都是任劳任怨、很勤快，然后这辈子就为了家庭、为了丈夫、为了孩子，我觉得就很感动。

李祎：里面有一句歌词我很印象深刻，就是“太阳出自东方，但是却落入他乡”，这个太有感受了。

博亚：不管是六拍子也好或者是像刚才这样有诗意的歌词也好，是你自己的性格当中的一部分吗？你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吗？

贾巴阿叁：其实浪漫这个词我不怎么懂，但是我觉得我生活必须要快乐，大概跟浪漫有关了吧。

我是像小孩一样的，现在我每次回家，我大姐第一句话，每次都是批评我，你现在怎么还像个小孩？啥时候才成长啊？

博亚：《死于昨夜》是个怎么个死法？

贾巴阿叁：写的其实是城市的生活，就像我们这代人，特别是我，从大山出来然后再活在城市里面，见着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但是不悲观，是积极的。《死于昨夜》是一种我的所见所闻，我经常看见朋友叫我去喝酒，然后喝酒、烧烤，喝酒、烧烤，我觉得无止境，然后歌词还有提到就是，不知道昨晚上多少人死于酒醉，不知道昨晚上多少人死于暴发，不知道昨晚上多少人死于这种饥饿，饥饿有很多种嘛，不知道昨晚上多少人死于所谓的他觉得文明怎么怎么样的，所以我就觉得这首歌挺有意思的。

博亚：其实虽然说的是死于昨夜，但其实还是要提醒大家，生活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我们需要花这么多的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就是有些时间我们可以……

贾巴阿叁：静下来自己思考一下。它最后还总结了嘛，最后那个地方四句话的意思是说，虽然美女如花，那么艳丽，你开放你的跟我其实也没什么关系；那些如狼似虎的、很厉害的男人们，你英勇你的，你的英雄是你的，我虽然只有一把破吉他，但是我还有一个纯洁的理想。

博亚：我觉得在专辑里还有一首歌给了我特别大的惊喜，前奏一出来我一直觉得这不会是个舞曲吧，这个音色也很独特，或者说这应该不会出现在叁哥的专辑里面，你知道我说的哪一首吗？

贾巴阿叁：就是《果果》吗？

博亚：对，这首歌你是怎么想的？

贾巴阿叁：其实《果果》也是一首实验性的歌，一首尝试性的东西，就是你看我唱的是阿都图语，阿都是凉山彝族北部方言里面的四种土语之一。

李祎：这个歌还是很有意思的，它的配器还有编曲是很多欧美的风格，你比方说Funk、R&B之间的这种融合很多。

博亚：就是用民族乐器在演奏别人的文化的一种方式。

贾巴阿叁：对，那其实是一首爱情歌曲。

贾巴阿叁为了弹唱《果果》的朋友们，画了张简单的吉他谱

李祎：果果是谁？

贾巴阿叁：果果其实不是苹果的果，在彝族里面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果果。是一个很漂亮的名字，一般很漂亮的姑娘才配得上那个，但是取决于她爸爸妈妈，这个是自由的。

博亚：这个是真的有一个人叫果果吗？

贾巴阿叁：不是，我觉得彝族的爱情里面，就像果果的这个形象一样，彝族的爱情是很纯洁的，大家之间恋爱自由，虽然以前就有婚嫁上面父母操办，娃娃亲这些也有，但是彝族人内心所有的狂野和狂热是对自由的向往，所以《果果》它歌词也就是这样的，比如说，只要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大城市去闯，或者只要你愿意跟我陪坐在山头上去看索玛花开，体会四季的这种春夏秋冬的变化，我可以不要金、不要银，我们要一起享受这种美好的爱情。

博亚：这首《果果》其实和专辑里面的版本还不太一样，这是一个新的编曲的版本？

贾巴阿叁：对，其实我大体上可以说一下，就是这张专辑遇到的时候，像《果果》、《晨曦》、《梦回南诏》一样，其实一些前辈还骂过我，说阿叁你真是太失败了，但是我听了这句话我是很高兴的，我就要做大家不一样的东西。

李祎：尤其是一些前辈给你意见的时候，你可能觉得他们的否定反而是你对于传统的……

贾巴阿叁：突破了嘛。

李祎：如果都是夸，反而你会觉得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对不对？

贾巴阿叁：对，所以批评也是很好嘛，《果果》的前奏是陶喆老师的制作人的建议、他的思维我觉得很好，那个前奏是一个民族乐器，但是它是电子的，就让我感觉耳目一新，是舞曲的那种感觉，一出来就把人带进去，所以《果果》这首歌挺多故事的，它的鼓就是崔健的鼓手打的，简直是缘分，而且是一种极大的荣幸。

博亚：我觉得不管是你的音乐飘向何方，即便是离开你的家乡到了中国甚至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还是回归到你出生长大的那块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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