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音乐节:如果中国歌手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应该是吴吞
2017/06/06
撰文:自在
第四届明天音乐节开幕演出
时间:5月18日
地点:深圳B10现场
该是多么没文化的人才会给自己主办的音乐节取名叫“明天”?
就不能找个看起来更生僻冷酷的词?
很多人难免会有这样的疑问。
如果你参加过已经办了第四届的“明天音乐节”,听到了跟你以往听到的都不同的声音,感受过那些让人心慌、心悸、心痛,进而狂喜的音乐,就会不得不认可,它们是属于未来的。
音乐节开始的前一天,当我们看到“明天音乐节,明天开幕!”这样的标题时,这个词具有了让人会心一笑的准确意味。就像一块废弃停摆的钟表,在一天中总会有那么一刻可以准确地指示当下的时间。
明天音乐节策划人:涂飞、滕斐,一位是音乐媒体人兼音乐演出推手,另一位是艺术家。他们说,这里的“明天”指的是一种精神朝向,暗示的是对新事物的渴望,以及更多的可能性。
5月18日,我约上了一个艺术家朋友,带着同样的莫名兴奋和对炽热火焰的憧憬,驱车从广州赶往深圳华侨城的B10现场,围观第四届明天音乐节开幕当天的演出。
买好票,见到奔忙焦虑的涂飞,故作奔忙焦虑的张晓舟,流连在啤酒摊位前的杨波。端着啤酒进场,又见到五条人乐队的仁科,鼓手小宇,以及很多经常在各类演出撞见却从未打过招呼的“熟面孔”。
开场的音乐家是来自法国的Pierre Bastien。
资料介绍说他是生于1953年的18世纪法国文学专业硕士,“未来主义又带点达达主义的味道”,这是一个作曲家赐予他的标签。1977年他就开始研究组装自己的音乐机械装置,1986年组建了自己的机械装置乐团。
摄影:蒙润
Pierre Bastien的机械乐团看起来有些蒸汽朋克的复古意味,他的全部乐器都安装在固定到桌面的麦卡诺(一个用于建造工作模型和机械设备的模型建造系统)上,一个实时监控的摄像头将他的所有演奏动作都投影在了舞台的巨型幕布上。像音乐节拍教具一样直观的节奏发声装置是由可控的电机驱动的,他通过不断变换电机上旋转的钢片的数量和角度,调整出循环往复而又变幻不定的节拍。
电脑主板风扇发出持续的背景嗡鸣声,让人想起用来愉悦神明的印度音乐中常用的低音嗡鸣乐器:坦普拉琴(Tanpura)。
给人带来自然美妙感觉的是风动的纸条装置:十几根细长纸条随着可控的气流摆动,触发钉子提琴(半圆形木制共鸣板上不同长度的铁或黄铜制钉子产生半音音阶的乐器)或Kundi(一种源自非洲中部的五弦竖琴)的琴弦,发出随机而自然的声响,仿佛在现场听到了吹过松林的风,或是一阵滴落池塘的清脆雨滴。
投影到工作台上的老电影,是音乐家在演奏的影像,演奏的声音被采样,作为一件乐器被应用于整个机械乐团的表演之中。这种听视觉的交感体验,特别的现当代。
摄影:等等
机械化的声响是单调乏味的工业时代之音,当Pierre Bastien本人演奏的小号穿插其间时,那些人性化的音符听起来特别的亲切感动,就像见到了一位在工业化时代仍在坚守传承的老手工艺人。
当然,这位声音艺术家无意将你带入这种复古而恋旧的伤感情绪,他将小号吹出的气体,导入一个塑料水瓶,让小号的尖利声音随着水底的气泡不断浮起。
法国人Pierre Bastien的机械乐团,听起来完全不同于其他所谓前卫、先锋、实验的音乐家,找不到丝毫的压迫感和侵略性,甚至连沉重都找不到,更像是在摆弄可以让孩子们开心的趣味盎然的声音玩具。
摄影:蒙润
中场短暂休息后,当天演出的最后一个嘉宾登场。他是中国摇滚乐队“舌头”的主唱吴吞,作为诗人,他还出版过两部诗集《走马观花集》和《没有失去人性前的报告》。
舌头乐队被誉为中国地下摇滚之王,10多年前我也曾在他们的现场被恶狠狠的节奏和躁动的吉他煽得热血沸腾。
摄影:蒙润
乐队之余,吴吞尝试用木吉他弹唱自己的诗作,我觉得他的《一万个名字》、《喀什的天空》、《从今以后所有的人类再也不用去买水果和蔬菜》、《时候到溜》都可以算得上是中国民谣作品里的经典。
演出开场时,吴吞一言不发,先弹了一段练习曲似的吉他solo,像是在调整放松自己的身心状态,后来他在台上自嘲:“没有几个兄弟在后面撑腰,自己在台上有些紧张。”演出后的采访中,他对自己的状态也不太满意。可是经纪人和现场观众都在用热烈的返场掌声和欢呼表达对吴吞的敬意,这也是我近些年看过的为数不多能称得上“感人”的民谣现场。
当吴吞从摇滚乐轰鸣的失真,吉他、贝斯、键盘、鼓的协调配合中抽离出来后,专注于用一把木吉他将自己的诗歌吟唱出来,这是一种拒绝与时俱进,向根源民歌传统回归的选择,更像是一种选择朴素自然,进而主动断舍离的极简主义美学。
他现场演唱的新歌《梅兰别克和玛依拉》中,用的还是全世界通用的吉他,并没有穿上新疆特色的民族服饰,也没有换上维族的热瓦普或是哈萨克的冬不拉,所谓技巧、传统、民族等元素,统统被他揉进了每个音符中,他唱起:伊犁、阿勒泰、马奶酒、马兰花,旋律行进间婉转的装饰音,复合型的节拍,副歌时变换的节奏,新疆的味道在其间自然地弥漫开来。
吴吞《梅兰别克和玛依拉》@2017明天音乐节。摄制:大發錄像室
让我惊艳的是在现场听到吴吞翻唱了被无数人改编传唱的新疆小调《吉尔拉》,这个名字是因为刀郎的演唱而广为人知。我听赵已然的版本叫《流浪汉》,张玮玮演唱的版本叫《桥泥哇咋》,姜文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的配乐中这首歌叫《黑眼睛的姑娘》。多年前我考证了无数版本的歌词中,恒定不变的这句“茨冈努史卡”是“吉普赛女郎”的意思。吴吞在现场把我心目中的《吉普赛女郎》改编成了他自己的《亚历山大的新娘》,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版本,他最后的吉他solo无比华丽,简直可以写进指弹吉他教科书。
难得的是,吴吞没有放弃舌头时代的犀利和尖锐,依然保持着对当下的关注和批判,并融入了更多对土地、故乡乃至全世界、全人类的深情和关爱。
最后的安可曲目一定是那首魔幻的圣歌《一万个名字》,“这是多么美妙的时刻”,第四届明天音乐节的第一天完美终结。当时我在朋友圈留言:如果一个中国歌手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我觉得应该是吴吞。
本文作者自在,音乐媒体人,业余艺术家。推广世界音乐文化的“自在世界”创办人,相信音乐是可以跨越世界的语言,打开耳朵,就能听见一个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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