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寮:说起方言,世界都变慢了

2024/11/19

撰文:孙大猴

野草寮乐队主唱林子真正被“猛走”这两个字震动的时候,是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

他走在发丧队伍前面,要到火化前,主持仪式的族人要求送殡子弟一起大叫:“猛走!”他也跟着喊起“阿爸猛走!”。

这一声在专辑介绍里被翻译为:“魂兮归来”,潮汕的习俗是希望父亲的魂魄能够离开身体,归于家族祠堂,归于墓地、归于老厝。

“猛走”相当于普通话里“快跑“的意思,比如有人追,或者有危险来临时,往往旁人会向其大呼。“猛走”就成了野草寮第一张专辑的名字。

野草寮成员从左到右:Tony、温和、林子、阿芸、ET

孥(nú)仔在外 平安大赚

林子生在汕头东里镇,虽然属于广东,但是沿着海岸线往北一些就是福建饶平,所以口音也更像闽南话。他的成长经历了中国改革开放风起云涌的时期,小时候基本还是家家种田,到了初中,镇里就是大大小小的工厂了:五金、服装、农产品加工……

正赶上汕头特区设立时期,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当地人形容为“胖鰾钱” (鞭炮钱:即来得快去得也快)。东里镇的孩子们也不会觉得读书有什么用,小学毕业就开始学技术,到工厂打工,期待有一日可以自己当老板(他们之中很多也成功了)。林子也早早离开家乡,到武汉学习火力发电的技术,假期回来,就由自己留在当地的同学们介绍进工厂打工。

小学时,爸爸吹唢呐,林子就在村里的锣鼓队当司鼓手。他从小和奶奶住在一起,常听到奶奶念歌仔和歌册。

到了年底,送灶王的仪式也格外热闹,不像北方供奉的只是糖瓜,潮汕地区则是三牲五果。不过当地叫“申面公” 也就是是司命帝君,司命公。还有一年到头的天恩公祭祀,每年许的愿,都要在年底还愿。这些祭祀,婚丧嫁娶,都少不了潮汕锣鼓、丝弦乐队的伴奏。

早早离家,毕业后也在深圳工作,他对本地方言颇有感情就格外深刻。家乡的这些故事一直是他最想要表达的事,《猪弟兄》里无所事事的青年,还是《潮汕姿娘》里勤劳的堂姐……无论是懒猫,还是野草寮,这一份乡土感情一直未变。

本字

就像粤语一样,当这些外地人听不懂的语言写成汉字,外地人还是两眼一抹黑。

如果按照潮汕方言发音来写,确实也会有类似的问题,中文读者不至于一窍不通,但是也会有很多不明所以的地方。

月娘,就是闽南话月亮的意思,甜梅号《月娘总是照着我们》中也用了这样的表达

如果以太阳为爷、为公,那月确实是娘。而“眃眃”多半没人认得,普通话念yún,指视线模糊,宋代《集韵》中便收录此字。而潮汕话中,读音为:hung 或者hing,皆是二声。

双目张金,即为“双目张开”之意。

宽宽切割,纺到糜糜。“宽宽”则是“慢慢”的意思,“糜糜”是“碎”的意思,正像我们常说的:“肉糜”。

而“夜班”在潮汕话里被称作“瞑班”。

《猛走》里的“戆戆戆戆(gōng,晕眩之意)”,《孥仔在外》里“出窦(窝)”,这些都是一些潮汕、闽南话中日常的词,但是到底用什么适当字写出来,这在他们口中叫做“本字”。他也会向六甲番乐队的李四顺来讨教这些问题。

林子为了找这些字,也买了大量潮汕话书籍。很多会把“孥仔(孩子)在外”写成“奴”,林子觉得不对。在韩愈《祭十二郎文》就有“请归取其孥”,孥字作为妻儿或者儿女的说法。

比如妈妈有时候说孩子的床太乱,也会说你的床像“狗窦”,典故中“狗窦大开”就取这个意思。 

不过林子在多种语言的常年生活中,也不会过于强调本字,不然可能让大家“戆戆戆戆”。

他会读作家钟理和的小说,从中他能够了解到语言“生动、有乡土气息”和“让更多人明白”的平衡。比如潮汕俗语会说“孥仔在外,平安大趁”。“趁”也就是“赚钱”的意思,但是写出来大家不甚明白,不如就写成“赚”好了。

“锯弦”

野草寮的前身叫“懒猫”,玩了一阵本来大家已经停下来了。“乐夏”之后林子又重新燃起了兴致,把这些年写的歌重新编配,修改,组起来了野草寮。

他们选在刘英的工作室录音。一般的录音师通常会给出很多意见和建议,但是刘英则希望野草寮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林子每次都热情主动要求刘英给出意见,他才会给一点。 

到了最后一首歌《马塘桥》,林子本来希望录制一些工厂噪音,加入歌曲。刘英则建议:“其实用吉他可以制造一些噪音进去,这样艺术一点。”

于是刘英把自己混音的灰野敬二在明天音乐节的现场演出给林子听了听,林子觉得颇受启发,就又买了一张灰野敬二的黑胶唱片,慢慢听出了噪音中的表达。

他花大价钱买了两块death by audio 的Fuzz效果器,因为原来他的效果器只有一个轻过载,刘英告诉他:“过载噪音不起来啊”!

录音当天,刘英拉出了自己珍藏的的金属乐常用Bogner箱头,给林子塞上耳塞,直接什么都不听,用吉他各种寻找,《马塘桥》最后一分钟的啸叫也是这样搞定的。

林子在这场演出时候黑柴念诗,他做即兴演奏,那时候他就对噪音有些感觉

同样收到刘英启发的还有《锯弦》中阿芸演奏的琵琶,那段无调性solo正好模拟了锯弦所表达的吵架之意,让野草寮乐队都颇为满意。

在新时代的冲刷下,很多方言文化也在经历着冲击,林子也说了很多潮汕话的变化。

从林生祥、五条人、六甲番等等乐队中获得灵感,他也很希望能够更深入地探索和发现,或许某一天这些地方旧时的习俗时尚会重现,换个样子在现代社会里蔚然成风。或许小城镇里的生活才是大部分人类所适应的,说一口生动古朴的方言,乡亲之间关系浓稠又暗流涌动,这才能让人真正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意义,自己在这个城镇,在这个宗族、在这个家庭里是不可或缺,顶天立地的。

本文图片由野草寮提供

作者:孙大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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